我拉好睡衣靠在饮水台上,倒了一杯温开水,没有刻意放轻手脚,也没有开灯,就在黑夜的笼罩下,见不到彼此表情的时候问他:“柏潜,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闻言,一直杵在窗边的人,拄起腋拐坐到我身边来,我闻到他身上浓厚的烟味,听他不掩愁闷地说:“我早就知道她去接触海世集团了。只是我一直以为对方是二公子段祈佑,段祈佑年龄相当,学识秉性都好,从小受宠圈子也干净,他们若是组成新家庭,庭庭也应该不难接受。”
“可喜帖上新郎分明写的是海世集团大公子段榛,段榛都四十好几了,前两年发妻刚过世,圈子里谁不知道段榛与亡妻伉俪情深?段家至今又无儿无女,庭庭认段榛做继父,心里多别扭!”
“……”海世集团我也是有耳闻的,但远不至柏潜嘴里的不堪。段家在帝都也是门楣响当的大户,只是柏潜的顾及我确实是才了解到。
当日郑鸢告别那一幕,瞬间又让我觉得心酸几分。她口中的“臣服生活”,竟然是不计后果得权益置换,退居二线,做个寻常人家相夫教女的主母吗?
想到这,我一时有些无言。
但柏潜又立刻跟我撇清干系,“我不是摇摆不定的钟,我知道于我魂牵梦绕的人是哪张脸,树老师,如果你对我的解释满意,可以把我的新年礼物还给我吗?”
第97章 -困顿。
我从外套内衬取出修补好的碧玺项链,一年中第二次郑重地把它挂上柏潜的脖颈,我说:“我明白你的纠结之处了,我没问题。还有,我想告诉你,我不觉得你接演《没世无闻》是你一生无法抹去的黑点,我知道你是民族的英雄,盛世的伟人。你将阳光无法照耀的黑暗绳之以法,摧毁了一个肮脏罪恶的产业链。名声实在是太小的事……”
“但我不想当什么伟人、英雄。”柏潜把灯打开,黑夜里所有隐秘的情绪都无所遁形,他的眼底那么热烈,说:“伟大意味着牺牲,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情愿做个没世无闻的小角色,守着我爱人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被他感染,我的心里也涌上一股冲动,我问他:“你的爱人是谁?”
“树竟容。”
“树竟容是谁?”
“我的爱人。”
“没听明白。”
柏潜很有耐心地又重述了一遍,他抱着我的腰,呼吸轻轻浅浅刮过我耳际,说:“树竟容是我爱人,是我想一直一直陪着的人。”
真幼稚啊。但我很喜欢这句话。
已经够了,树竟容,要知足。我这样和自己说着,可唇角怎么都撇不下来。
死而无憾了。
柏潜自这一晚后,安心住在风景苑养伤。很配合用药,也没有再提过别人。
而郑鸢的婚礼,也没有因为前夫的微词而做出什么改变。
2032年11月7日的婚期,渐渐提上日程。
我没有再去问柏潜要不要去参加婚礼,不能说是我在逃避,而是我想他不受干扰地做下决定。我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建设,哪怕柏潜最后去出席了婚礼,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脖子上带着我的定情信物,晚上躺在我的身边,早安吻晚安吻都没有落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任他,去怀疑我们的感情呢?
2032年11月2日,柏潜终于可以不用依托外力顺利站起来了。次日,他便做出了选择。
乔羽鸿给柏潜转发了《不求东西南北天下雪》剧组的慰问信。信中提到该影片已经剪辑完毕,后期制作也已经打磨了七八分,唯独还差他最后一场花滑的镜头。总导演征求他的意见,问是否由本人来完成这几个镜头,需不需要替身上场。
柏潜看完这封邮件,视线就黏在了我身上。
直到下午,我松了口。给柏潜收拾行装时,我对倚在衣帽间隔板上的柏潜说:“你想去可以,但要向我保证,会毫发无伤的把自己带回来。”
柏潜给了我一个深吻,连夜便随乔羽鸿离开了。
其实我知道,他嘴上漫不经心,看似比谁都洒脱,可骨子里的责任感比谁都强。柏潜就是那种闪闪发光,又怡然自得的人。
柏潜走后,我在风景苑留到了七号,参加完郑鸢的婚礼才启程回洛杉矶。
份子钱我代柏潜随了两份,郑鸢站在新郎身侧很自然地收下了。小公主那天是同柏恒出席的,小女孩一贯精致,寸步不离黏着盛装出席的柏恒,看得出来两人相处得不赖。
一切都在朝着理想的方向前进,只是柏潜食言了。
他出发去南极补镜头时,体态虽不至从前健朗,但直立行走时的风韵犹存。然而半个月后,我在洛杉矶接到乔羽鸿的电话,他人就已经进手术室半小时了。
主刀医生拿手术知情同意书出来找家属签字时,说柏潜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而柏潜唯一的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的法律亲属柏恒还在飞机上。
我盯着那页薄薄的纸,整个人就像是站进了外头呼啸的寒风里,刺骨的发痛。
柏潜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骨头重新拼接完毕,他出了手术室的当天晚上就转醒了。
那时自下飞机后签了家属同意书后,沉默了四个小时的柏恒第一次开口,眼瞳是死气沉沉的黑色,过分美貌的脸蛋不再有黑框眼镜的遮挡,却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令人心碎的模样。他很小声,然而每个字都精准地往我和柏潜心上刺,他问柏潜:“你还能不能活了?不能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我眼见柏潜因为他这句话,脸色瞬间僵硬,然后塌陷,又重新恢复成那副病中虚弱的样子。
接着柏潜就像排练了很多遍,转身背对着柏恒,不带任何感情地赌气道:“麻烦你跑这一趟了,产生的任何损失包括路费,可以找星和结一下。”
我是第一次见他们兄弟俩翻天覆地的相处模式,一时觉得呆着有些尴尬,但柏恒抢先我一步夺门而出,临行前留下特别悲伤的一句:“你就会折磨我!”
悲愤又可怜。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柏潜后,他什么自尊都不顾了,皱着眉朝我伸手:“树老师,要抱!”
他真的是,让我有气又如何呢?
后来又住了一周的院,出院那天乔羽鸿带了束粉色的百合来,并建议我带柏潜回洛杉矶休养。
因为柏潜现在的身体状况离不开人照顾,考虑到我频繁在机场往返,会增大曝光率,所以希望我们彼此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我当然是没有意见,并且求之不得。柏潜说要和乔羽鸿对一下行程,两人单独在病房谈了快一个小时后,最后以乔羽鸿拎起包就走告终。
没人知道他们怎么谈的,此后柏潜的行程安排变为休整一年。当天下午星和传媒出行程公告时,底下的评论都在狂欢。而我在这一片狂欢中,带着柏潜,坐上了飞往洛杉矶的私人飞机。
那时距离2033年新年,新历不过一个月有余,旧历两个月。由于柏潜接连出事,我落下的课业折磨得我人都瘦了一圈,每天都非常难捱,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不用再尝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