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那个……我出国那事儿我不是特意不告诉你的,我就是觉得反正我也没那个意思,也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所以才没和你提。”他们从大路穿过一条小巷,所顾及的空间变得狭窄,两道是于肩膀距离所剩无几的蜕皮墙面,林楚往林储默那儿靠了靠,一方自己的外套给蹭上带着沥青的白灰。

“我知道。”林储默给他让了距离,无所谓地把自己右手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墙上磕着,白衬衫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林楚确实没有这个想法,不然他早在初中那时候就已经走了。来回兜了两三年,最后还是绕回了那个原点。

“那就好,我还怕你心里不舒坦。”林楚说道,只直勾勾地盯着这条熟悉的小路——这是他们初中那块延伸出的小路,往这儿走是捷径,要比走正经路子节省出不少力气。记得上回他还拎着林储默说要躲那假高利贷大哥,结果闹了乌龙,这让林楚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丢脸。

不过现在再和他经过这儿,倒是又有了其他感受。

“你说巧不巧,当年我就是在这儿给你砸了琴。”林楚在一根锈得彻底的消防栓面前蹲下,笑盈盈地回头看林储默。

他们第一次就是在这儿碰着的,那会儿林储默还和五霸搭伙过着。狭路相逢,放往常他忍忍也就让个道让他们先过去,可巧的是那天他正好输了比赛,心情本就不好,就是不乐意给他们让道。两边僵持着,他这才上了火和他们来了几句口角,结果就是自己琴给他们砸了彻底。

“诶,你说那会儿脾气咋这么差啊?我不就没给你们让个道又和你们拧了几句的么?你怎么就带头往我琴上踩了一脚上?”林楚是来兴师问罪的,然而语气中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干脆在这根消防栓边上盘腿坐下。

林储默站在他面前,想起那时候林楚也就是在这儿坐着看完了他们砸琴的全过程。当年他气势盛,迎面来了个人半句话不说就飙脏,然后就把他这把价值上万的琴砸了,在之后就在后几天的校庆上见着他了。

他那天端了一把和他下巴墩子能缩个几寸的小提琴,在台上装得一手好逼。就算是他这样的乐盲都能听出来他溜了不少音,来来回回重复一个选段撑了一场演出。台下观众为他喝彩鼓掌,他反倒更是得意,洋洋洒洒在台上嘚瑟。

特别欠打,然而却莫名让自己记住了他,甚至于在这之后都有意无意地关注到这个人。再到现在,倒是远不在他预计范围内。

“你还记得么?你现在坐的这块背后就是主席台——正正好隔了一堵墙。”林储默也在他身边坐下:“你琴被我砸了的第二天,你就到了台上,先和全校师生道歉说你琴昨晚被混混砸了,临时换了一把琴不能保证演奏质量。”

“我当时就想——这逼真是有天生摆谱的料。”林储默这么说着,用自己的手在路灯下做了一个猴子的投影,影子隐约往四周乱窜,有点绕眼睛。

“可等你真开始表演的时候,我却忽然有点挪不开眼……”地面上的猴子黑影来回跳转了一阵,最后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停下,两只重合的手掌各自往两边撤开,好似疏忽炸开的礼花球。

“你终于舍得说了?”林楚把手环过他脖子,等他看过来的时候才接着说道:“我就说,你肯定早就看上我了,只是你自己爱拧又怂不敢认。没事,我不笑话你啊,我知道我这人就是魅力大,对我一见钟情也是正常的。”林楚这么说,林储默却把他搭着自己脖子上的手松下,放在他跟前又重新握住。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这种纯感性的东西完完全无法触及到我的情绪——但我注意到了你,不是因为你所演奏的音乐,而是因为你这个人。”林储默松了手,用手指在林楚手指骨节细细摩挲:“手好看。”他又把手滑在林楚锁骨窝那块似有似无地抚了下:“锁骨也行。”最后又把手顺在他大腿上用手背拍了下:“腿长,还白。”

林楚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等到林储默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以后才反应过来,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看着他。

“诶不是……你等会儿……这么说你是因为我长得好……不,还不是长得好才看上我的——你他妈是因为我耐操才看上我的?”林楚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量,发吼道。

“嗯,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确实就是这样。你条件不错,很符合我们基佬的审美.” 林储默有意兜圈儿,想逗逗他。

“呸!我可去你的,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我说什么也不答应和你处。”林楚险些炸毛,一轱辘从地上起来,却又给他拉住。

“开个玩笑而已。这虽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至少不是我能注意到你的原因。“

林储默接着林楚手上的劲儿起来,这才把由头给他补了全:“你太张杨,不管怎么样总是能强撑下去。即便你溜了好几个音、分明偷换过好几个重复的章节,但你就是可以能装模作样撑下去——”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脸皮最厚的那一个,没人能比你更能强撑,更能装派头。但我很喜欢你这样。”

“每次你站在上边的时候,甚至于你都还没开始表演。眼神,气质,台风,举手投足就给人感觉这人好像是肚子里有真货的。”

“我很喜欢这样的你,高调,张扬,外强中干。”

林楚听前半句的时候心里还能有点欣慰,等到他说到后边倒是推搡了他一下:“诶,你怎么说话呢?”

“不是么?光是看你那台风,外行人看了不是真还以为你是什么大家。”林储默想起来林楚当年在台上的风貌,松了手往前走过几步,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一步步脚印落在被抹去痕迹的水泥路上。

是啊,这么好认的一件事他足足憋了三年才考虑清楚,可真是个十分不诚实的人了。他被林楚所吸引,从第一次他悠然地坐路边上冷眼看他们砸琴那会儿可能就开始了。

那天这盏路灯还没被修好,只有从学校操场里微微透出来的光打在他脸上,那时候的他所拥有的表情,是在这之后再未见到过的。

像是把什么东西打碎,又像是决心放弃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样。眼睛是带笑的,然而是种空洞乏味的嘲笑意思。

仿佛这把琴不是他所属,他只是个看戏的人一样,看着他们这群年轻气盛却只能用暴力证明的自己傻逼把他的这把琴,一点点地踩了粉碎。

“所以,林楚,你真的想要放弃么?你放弃的理由,又是否充足呢”林储默对这个问题始终感到在意,他无法忽视这件事。倘若他没有足够充足的理由,便根本不该反抗他家里的安排。

这实在愚蠢,再别说他现在也毫无想法。

这些天林楚来来回回一直听到的都是这个问题,现在再听着实是烦了,好在他现在刚别人正经表白,心情还算不错,也就不打算计较,继续用他不着调的口吻回他:“你这就站他们那边了,那你说我要出去了这三五年肯定回不来,那咱们怎么办?异地恋?还是分了?”

林楚跟上他,整个人往他背后一蹿,险些让他跌了跟头。林储默下意识抵住他背上的重量:

沉默许久最后还是闷声说道:“能坚持下就继续,不行也没其他办法。”

他从来理性,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永远不敢想。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一件事是例外的。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没有过这样的感受,等话褪出口的时候才心里的酸劲儿才后知后觉地泛上,像是陈年酿的醋。味道很沉,才漏一点的时候并不明显,等到它翻涌上的时候才能知道这般滋味。

林楚本来还想挽这他脖子眼再闹他下,冷不防别这么一句话噎到了,才活跃起的感情又迅速冷了下,他往下一蹬,松了手的同时稳当落在地上。

重叠的影子分离,虽有声却仍旧冷清。

“您可真拎得清啊!”林楚忽然觉得有点冷了,冷风从他手里钻过去带走了热度,他只能把手心蜷缩着握作一团。

“行吧,我也不和你气。我知道你就这么个吊样,啥都现实,不和我整虚的说——我懂,能理解。”林楚这么说,指甲却直往手心里陷,掐得他肉疼,时时传来尖锐的痛感。

“不过我也把话摊明白了告诉你,我还真的就是弃了。琴是我练了这么十几年过来的,谁能比我更明白?我说不要了,不走了,就是在这儿止了。从我说这句话开始 ,我就不会再往回走一步。”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我从不走回头路,更不会为自己的打算后悔。你懂么?”

林楚说道,从他嘴里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气劲儿。在这中包含着他的意志,他的坚持,依旧他身上一直有的那股傲气。

只是这股傲气他自己从来不曾发觉,可但凡是和他相处过的人,就能知道他。他不想认输,即便输了也不会认,硬撑着也不会认。就像那次那个被他自己耿耿于怀的比赛,他以为自己是干脆地放弃了,其实他是不敢认。

林储默想了想,终于把转回身对上林楚的眼睛说道:“你真的,不会后悔么?你所选择的这一切,难道没有一丝一毫逃避么?”

“没有。 ”林楚铿锵道,眉头已拧得非常。

“你畏惧,你在害怕,所以你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