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 2)

然后呢?然后作者会一蹶不振一落千丈?绝非如此。有意思的是,当某位作者的因“违反相关规定”被封禁,这位作者不仅不会销声匿迹,反而很可能名声大噪,很可能有更多热血沸腾的读者成为这位作者的粉丝,原因很简单:违规意味着反抗,反抗意味着少数,少数意味着酷。

正如十度千千的某位粉丝所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难受了,就是……其实事情的真相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没法说,也没法调查……千千是外籍华人,又是出身优良的学霸,她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西式精英教育,她在自由开放的政治氛围里长大,所以当她看到我们的生存状态,一定觉得很悲哀、很愤怒吧……我们都在铁笼子里,而千千看过笼外的世界,她忍不住想做那个掀开铁笼子的人……可她实在太优秀、太锋芒毕露了,她被人盯上了,所以她才会遭遇这一切……短短两天,她被污蔑,被比赛除名,简直要被网文圈封杀,这一切显然都是有意为之的……”

十度千千突然发布更新,内容直指政治,大力宣扬西方自由,批判中式的暴虐和反人.道。尽管蔚蓝在第一时间删除了她的更新,但那一万多字的内容,还是被读者保存下来,立即流传于网络。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他们等来的不是十度千千的解释,不是道歉,甚至一丝一毫的与那些爆料相关的内容都没有。在粉丝眼中,十度千千如一个真正的女神般高举自由大旗,以决绝的姿态,完成了她的最后一笔绝唱。

多么壮烈,多么刚强,真是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于是,出乎意料地,十度千千的粉丝们集体否认爆料内容,他们坚信她是被“上面”设计陷害的,她有口难言,所以只能用内容向读者们暗示。

刘语生盯着屏幕喃喃道:“她疯了吧……她写这些东西,还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她这次真得被封杀了。”

“现在蔚蓝怎么说都说不清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写了,但用这个办法,起码能让她的粉丝继续相信她,”赵辛轻叹,“她很聪明,她知道无论宣扬还是反抗,只要足够极端狂热,就总会被某些人相信……”

正如赵辛所料,当天中午,#sdqq我们等你#的话题被粉丝们顶上微博热搜榜,粉丝们四处为十度千千辩解:控评,刷屏,买水军,上热门……所有能用的手段都被用了,十度千千凭借五千字反.党内容,,被粉丝冠以“自由女神”的称号,货真价实地红遍全网。

而另一边,蔚蓝和豪盛同时被上海某部门的“扫黄打非”网络工作组约谈,约谈结果只有一个:立即终止“蓝盛文学接龙大赛”。

徐以寒仍旧打不通杨立秋的电话,他又给她父亲杨明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最后,是杨明回国期间临时聘用的一位文秘告诉徐以寒,昨天,杨明和杨立秋已经回美国了。

第99章

距十度千千更新不到二十四小时,无论是“十度千千”还是“sdqq我们等你”,都彻底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了。尽管粉丝数量庞大,但显然,在公权.力面前,他们的声音仍然不值一提。

十度千千被封杀,蓝盛文学接龙大赛因“财务问题”终止——所有人都知道,“财务问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这场比赛造成了过于恶劣的影响。

一时间,比赛成为了网文圈最火热的话题,愤怒的读者向两家公司讨要他们的订阅打赏费,粉丝则忙于疯狂的骂战:要么力挺十度千千,要么痛骂十度千千把其他作者拖下水。甚至有一个八卦号推出了《蓝盛文学接龙大赛撕逼始末》,以简笔画的形式细致梳理了比赛开始以来的种种黑料,转发量超过五万。

当然,被骂得最多的,还是徐以寒。

徐以寒被读者骂,被作者粉丝骂,被吃瓜群众骂,也被六位——现在只剩下五位——作者骂。官方宣布终止比赛之后,徐以寒在蔚蓝楼下的咖啡厅里见到了赵辛和刘语生。

赵辛的神情是倨傲的,眼角眉梢又带几分嘲讽,他说:“现在你要去继承徐氏了?”

徐以寒摇头:“我不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我一直希望这个比赛能办下去,但是张莉……”

赵辛笑了笑,仿佛已经不在意他是否辩解了。

翌日下午,徐以寒和邓远又见了乌妍。应该说,乌妍是这场比赛里最为默默无闻的作者,所有黑料和骂战都与她无关,所有荣耀和赞美也与她无关。用某位读者的话说,她完全是这场比赛的背景板。

而这一次,她告诉邓远,她想休息了。

邓远紧张道:“你不写了?”

乌妍摇头笑了笑,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是说肯定不写了,就是……我有点累了,想停一停,也许过几个月我就忍不住又开始写了,也许以后都不写了。”

邓远:“这场比赛完全是不公平的,小乌,你别放弃,你肯定能……”

“哎,我知道,我知道别人火起来都是有原因的,”乌妍支起下巴,目光游离,“炒作营销也好,实力强也好,赶上了大热的题材也好……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写了这么多年,经常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火起来呢?我每年至少写两部,连载的时候日更三千,读者们的评价也都不错……”

她轻叹:“我真的很想火起来,想被更多人喜欢,被更多人追捧……其实我还挺能理解那个十度千千的,你想啊,成为最一流的作者,每一个故事都被读者反复品味,每一个还未写出的故事都被读者所期待……这是哪个作者都拒绝不了的吧?但是我现在真的觉得很累了,其实,参加这个比赛的机会是我向编辑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的,我想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能通过比赛火起来,那我就继续写,好好写……如果比赛结束了还是那副老样子,那说明,我确实不适合写文吧。”

邓远急声道:“但这个比赛是被强行结束的,你们都还没写完那个故事!”

“是,我知道,可是我累了,”乌妍垂下眼,目光落在桌面上,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我失望了,对网络,对我自己,对这个圈子,都失望了。”

乌妍拎起包走了,从她起身到她走出茶楼的大门,大概有十几秒时间——这十几秒里徐以寒几次想上前拦住她,对她说:“对不起。”

但是他没有去,不是他不想道歉,而是他突然意识到,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他想起那天的酒局上,乌妍为了出版而甘愿被老社长揩油。当时他怎么想的?他觉得乌妍实在太固执,她那部因内容敏感而无法出版,她却又想尽办法希望它出版,那为什么不干脆写个能过审的内容?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而直到这一刻徐以寒才意识到,她不是固执,她只是太珍重她的文字了。

可现在她决定“停一停”,也许是稍作休息,也许是就此封笔,徐以寒明白她的失望是长久累积起来的,而比赛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可这最后一根稻草到底压垮了她。

徐以寒不禁想,他扼杀的是什么呢?是一个作者对文学最后的试探和希望吗?是更多尚未被写出的、精妙的文字吗?是乌妍对这个世界所剩无几的表达欲吗?

——他扼杀的东西,远不是一句“对不起”能概括的。

乌妍走了,徐以寒眼看着邓远的眼眶渐渐红起来。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邓远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邓远的手臂在发抖,半晌,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空杯,向徐以寒掷去。

徐以寒没有躲,那只冰冷的瓷杯砸在他胸膛上,痛只是一瞬间。可徐以寒感觉像巨石落进了幽深的洞穴,回音很重很长,久久震荡在他耳畔。

当网民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十度千千、徐以寒、比赛的种种黑料和八卦时,参加比赛的六位作者,只剩下两位。

十度千千匿迹于网络,粉色喵喵和第二年的云离开上海,乌妍宣布不限期休息。蔚蓝的官方微博号,也撤下了关于“蓝盛文学接龙大赛”的置顶微博。

上海进入五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五月二号,劳动节假期的第三天,徐以寒被徐以则堵在小区楼下。当时他刚和邓远一起,与郑州的记者通过电话。

徐以则一把拽住徐以寒的领子,满头大汗,声如洪钟:

“张莉是不是聂兰的妹妹?”

徐以寒:“聂兰是谁?”

“聂兰!妈的,”徐以则骂道,“就他妈是豪盛之前的女老板!夫妻俩给我设局!”

徐以寒登时愣住:“张莉是……”

“她给我发短信了!”徐以则掏出手机,屏幕上黑白分明的一行字:

徐以则,你对我姐做的事,所有人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