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林瑾瑜语速越来越快,沉浸在自己逻辑里,机关枪一样突突往外吐字:“宁对我有意见就直说成吗?别婆婆妈妈整有的没的。”

张信礼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婆婆妈妈,脸色也沉了下来。

窗外夜猫子在叫了,如果林瑾瑜换位思考一下,掂量掂量他跟张信礼每天早上起床的时间差,他会明白张信礼让他早点关灯睡觉的合理之处的,但是人在撕逼怼人的时候往往没这个闲心换位思考。

而张信礼讲道理的嘴炮功夫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没法振振有词地叽里呱啦堵住林瑾瑜的嘴。

他最后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于是复而诉诸武力。

林瑾瑜跟他较劲,俩人剑拔弩张,一个一脸不耐烦一定要关灯睡觉,一个一脸视死如归好似捍卫祖国领土一般捍卫着那个吊灯开关。

又打来打去闪来闪去折腾了好一会儿,张信礼眼疾手快,反守为攻,一把扣住林瑾瑜的手,扯着他,往门口方向把他拉开了。

两人都留了三分力,守着分寸,谁也没动真格的。但林瑾瑜力气没他大,身高体重也不及他,争不过,只得身不由己被拉开。

张信礼大功告成,“啪”一声关了灯,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他转身,准备绕到另一边上床。

林瑾瑜深深感到一股战败的耻辱,他气急败坏,脑子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印象里张信礼的位置半是真半是玩笑的一脚踢过去。

乌漆嘛黑一片也不知踹到了哪里,脚上传来的触感软得有点奇妙……他听见张信礼很重地“嘶”了一声,接着一双手很大力地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床上。

衣领被人粗暴地揪成一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瑾瑜大惊,又掰又抓又挠,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挣扎。他一周没剪指甲了,自认为杀伤力还不错,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听见张信礼做了个深呼吸,那股沉重的、带着怒意的鼻息擦着他的脸划过,接着张信礼同样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闹够了没有?”他说:“能睡觉了吗?”

四下里漆黑一片……林瑾瑜意识到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不闹了。

张爸张妈还在对门房间,闹大了对他没什么好处……况且其实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他为了白天那几字之仇故意找茬而已。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闭上了嘴不说话,没再顶嘴,但也没认怂。

片刻之后,他感觉到张信礼慢慢松开了他,走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在这种安静如坟墓的压抑气氛中,两人背对着背,盖着同一床被子各睡各的,屋里只能听见彼此节奏不一的绵长呼吸声。

窗外星月高悬,每一颗星星看起来都与同伴近在咫尺,仿佛只需低头就能倾听彼此的低语……实际上它们却分布在银河的两端,相距遥远的数万光年。

就像他和张信礼一样。

第7章 飞鸟

第二天中午,张信礼做好了饭,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桌边准备开吃。

张妈妈接饭的时候注意到儿子手上有好几道抓痕,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当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丝丝泛起皮的红口子,一看就是被指甲挠掐出来的。

这伤痕明明昨天这个时候还没有的。她看了林瑾瑜一眼,迟疑道:“这是怎么搞的,你们打架了?”

林瑾瑜心虚地低头扒饭。

“没有,妈你别担心。”张信礼淡淡道:“昨天逗狗的时候狗抓的。”

……你大爷的!你才是狗!你三世为狗!林瑾瑜心里把张信礼diss了一万次,恶狠狠地扒了一大口饭,瞪着他,以一种咬牙切齿的姿态嚼着,把那坨饭碎尸万段。

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吃过饭,张爸张妈又各自去忙,一个去田里,一个去守棋牌室。

他们总是很忙,林瑾瑜来这里这几天几乎没有看过他们闲下来的时候。

张信礼搬了把凳子去屋檐下晒太阳背书。林瑾瑜不想学习,拿了滑板在院子里玩。

七零八落铺了几块转的院子里地面凹凸不平,动不动还有树叶和小石子,林瑾瑜带的双翘板不适用于这样的地面,动作也做不了,只能跟个小板车一样机械地从这头滑到那头,还动不动就容易卡轮摔跤。

林瑾瑜真的要抓狂了,这里简直让他觉得了无生趣好吗!

他叉开腿坐在滑板上,仰头看天,一下一下无聊地数麻雀。

张信礼背书的声音一声声传进他的耳朵里,林瑾瑜也真是佩服他,能把诗歌念得这么平淡没有感情,庄重得宛如在某位总统在进行就职演讲。

偏偏这院也不大,他想不听他叨叨都没辙。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我听见回声我听见回声我听见回声,山谷心间山谷心间山谷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镰刀灵魂镰刀灵魂镰刀灵魂……”

五分钟过后,林瑾瑜实在忍无可忍,用脚扒地滑过去道:“别念了成不!!”

张信礼停下来,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林瑾瑜道:“这是诗!是诗!是诗!不是新闻稿!”他说:“你这样完全为了背而死记硬背下来有什么意义?这又不考默写,你背这个干什么?”

张信礼说:“作文素材。”

“你这样不去理解,单念经一样死记硬背,背下来你也不会用。”林瑾瑜看他手里的书,那是一本泛黄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黄页某某诗选,大概是张信礼从某个旧书摊上几块钱捡回来的。

“你知道我在念什么诗?”

“你那是叨叨诗,我是绝对不会承认你在念诗的。”林瑾瑜道:“泰戈尔《飞鸟集》中的选段,这首诗有一句很出名,‘生如夏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

张信礼翻了一下手里的书,有点怪异地看着他道:“嗯……对,不错,真有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一个人无论活着的时候怎么风光,死了也像叶子一样吗?”

林瑾瑜受不了他那个宛如看见狗说人话或者凳子忽然长脚学会自己走路了一样的眼神,吐血道:“当然不是!”他说:“泰戈尔!泰戈尔你知道吗,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的诗思考存在与生命,他不是一个暗黑系愤青。”

“好吧,”张信礼指指书:“那你说说它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