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小孙女的莫太太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回过头，尽管脸上写满了无措和疲惫，还是给他一个尽量安抚的微笑，“还好，手术进行的还算顺利。”
他沉默着点头，将眼光飘向透密封的玻璃窗里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少了张牙舞爪故作嚣张的气焰，额角缠绕着层层绷带的样子，莫名就显得那样脆弱而需要保护。
“他现在的麻醉期还没有过，因为伤在头部，所以具体的情况还要等他醒过来再说……”莫太太介绍着基本的情况，抱紧怀中的女婴，“交警说是因为光夏驾车抢了信号，对面的司机又超速行驶……那么猛烈的正面撞击，万幸羽秋没有受伤。据现场救援人员说，他们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的光夏还紧紧地把羽秋保护在身下……”
说着说着，女人的眼中又泛起泪花，“一直以为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是现在看来，他也有一心一意想要守护的对象……”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凝神在玻璃窗上的肖丞卓淡淡转过脸来，俊逸深邃的双眸，定定落在不谙世事咬着手指的女婴身上。
虽然年幼，她却已经认得自己的亲人。对上男人的目光后，便伸出小手要他抱抱。
“呵呵，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都认得爸爸了。”恍惚中他听到岳母稍感欣慰的声音。
他伸出手去接过自己的女儿，羽秋便立刻粘进他怀里与他耳鬓厮磨，发出一连串轻盈的笑声。
“丞卓，你来了就好。你爸爸他血压有点高，我怕他一个人在家里出意外，得回去看一下。”
“好。”他抱紧女儿，点了点头，“妈，您回去好好休息，光夏醒过来的话我就给您打电话。”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躺在病床的那个人醒来，却花费了远比他们想象中更长的时间……
没有莫光夏，没有那个整天跟自己吵吵闹闹的人，肖丞卓发现自己真的害怕回家了。
索性便将工作都搬回来处理，羽秋也暂时交给莫太太照看，他则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
输液，喂水，测量体温，按摩全身……每件事他都事必躬亲地去做，短短三天里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显出忧心忡忡发的憔悴。
莫太太看在眼里，万分心疼，便每天煲了滋补的汤水送到医院。
莫光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车祸过后的第四天中午。莫太太刚刚倒了汤水端给肖丞卓，床上一直昏睡的他轻轻呻吟了一声，缓缓张开了双眼。
守在床前的一老一少又惊又喜，急忙围拢到他眼前。
“唔，好渴，给我一杯水……”
他似乎状态不错，竟然扶着头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懵懵懂懂地只吵着口渴。
莫太太慌忙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
仰头喝下一大杯清水的某人似乎瞬间恢复了清醒，递回水杯的时候不经意瞥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瞬间惊叫出声——
“天啊！妈！你怎么一下变老了这么多？！”
“……”
刚一醒来，就雷震子转世，莫太太唇角抽搐地恨不得上前亲手掐死这个不孝子。
儿不嫌母丑。哪有人这样大喇喇地直接说出自己妈妈老了，还叫得那么大声？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到自己母亲阴晴不定的脸色，某人茫然地打量起四周。
目光落在床边男人略显清瘦的男人脸上，立时露出万分嫌恶的表情，“你怎么也在这？”
说完这句，他的目光在男人的脸上兜了一圈，突然喷笑出声，“天啊，你怎么也好像一下子变老了？”
肖丞卓看着他将脸埋进手掌，因为忍不住发笑而不停抖动的肩膀，方才舒展开的眉心，再一次狠狠纠结起来。
此后的几天，他诸如此类或惊或怒又同样都含有难以置信成分的大呼小叫，一次又一次回荡在脑外科的住院病房里。
“什么？我已经三十一岁了！骗人！！！”
“不会吧？！我竟然结婚了？还是跟一个男人？！”
“不可能的！！！为什么偏偏是肖丞卓？！这结婚证书一定是那家伙伪造的！！！”
“坑爹呢！我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去领养小孩？！小孩子最麻烦了啦！！！”
“妈！你怎么可以就那么随便就把自己最宝贝的儿子交给一个人渣！！！”
“咦？这本书的责编上怎么会印着我的名字？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辰光的小说连载啊！”
…… ……
“我叫莫光夏，今年24岁。大学刚毕业，是文林出版社的实习编辑啊。”
某人因为一连几天反复被人问起相同的问题，开始表现得极不耐烦。
“唉——”穿着白袍的医生摇了摇头，转身对站在病房门前的肖丞卓，“看来不会错了。因为头部遭受撞击，他罹患了失忆症。”
“他不是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男人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喑哑。
“失忆症也分很多种。他这种应该是撞击损坏了某一部分记忆神经，导致了阶段性的失忆。”中年的医生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不过像他这样的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通过这一周来反复检测，他似乎只是失去了从25岁开始到现在的这段记忆……”
“……”沉默地看了一眼床上插着耳机悠闲听歌的男生，肖丞卓握紧了双拳。
“医生，他的记忆还能够恢复吗？”
“抱歉，这个可不太好说。有些病人会随着细胞组织的系我修复慢慢恢复记忆……不过也有些一辈子都不能恢复的情况。”
医生十分同情地拍了拍男人僵硬的肩，“不管怎么说，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至于他忘记的那部分记忆……我奉劝你们家属要做最坏的打算……”
主治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日常护理应该注意的事项以后，就带着护士离开了。
站在病房门前的肖丞卓看着门内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身体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某人，眼前却顿时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