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湛超趴床上,半张脸埋进臂弯,“就是不需要了。”
很快到六月,即将暑假,日头炎炎且日趋晚妈脸,正午会觉得世界茫茫一片。期末考三天,据说事关下学期分文理,一律悬心吊胆铆足三鼓劲儿。徐静承赫然第一,钱越也前几。颜家遥已熟稔男男云雨,能写本新千禧版《品花宝鉴》,不退步对不起废掉的保险套,但仍然用了苦功,哧溜一小步,落到了中游。湛超挠头咬笔题题写满,成绩一发就萎了,除了闫学明给语文批了个优减,其余仍稳稳扎根于贫困线,他都想不明白:“哎我靠,why啊?我设想的比我考得至少多出去六十分儿。绝对有问题。”
贺磊摔卷子:“操!我也这么想的呀。”
钱越:“你们能不拿老师当二百五吗?”
湛超:“哎,信吗?猴子如果没出事儿,我们几个全能朝前进一名。”
贺磊笑笑就不笑了,哎哟喂着抻了个懒腰,说如果个屁,快快快再去打场球。
放大假前一天,定规大扫除,玻璃用报纸拭到光可鉴人,地泼水压浮尘,靠背椅架上桌。颜家遥主动说,我收尾吧,都没异议。夕阳沸到成柿色,他拖着大大一袋垃圾朝廊顶头走,刚扔,回头就被扥住手腕朝前带。拐进背阴的器材室,湛超说开门,他就从腰侧开始热,开始软,手抖巍巍,钥匙插不进锁孔。湛超抢过来替他开,刚踢上门,吻劈头盖脸朝下落。眉毛、眼睛、颧部、鼻梁、鼻尖、颧部、眼睛、眉毛。他睫毛都濡湿了。他用指腹揉湛超的喉结,又迟慢地解他衣扣,说,你是不是在这里搞上瘾啊?他没说,他觉得湛超的吁喘像狗发情,自己呢,都想舔着他脖子喊汪了。湛超果然就开始咬他身上的肉,说,我搞你上瘾!我明天就回河北了,边带着他手往裆里塞,说,多摸一摸我,不然我要想你想疯了。他从这秒就开始思念他了,也没说,只跪在他脚面上开始含,说回一个暑假吗?湛超说,不是的,二十号我就回来,回来搞死你。他说,那你今天多就搞搞我,搞死我。搞到天黑,身上汗淋淋,两个精神变态射脏了一个软垫,水液干涸成个印迹,和灰痕和融一体,看不出来。分别之前,又在下川的影里吻了很久。
湛超说:“你不能不想我。”
皖中国企子弟小学九六年后陆续就都停办了,山海关外肃杀一片,厂长都快歇了菜了,哪儿匀功夫顾你祖国下一代?小孩儿散养。二厂子弟小学原招生小组长姓宋,二厂劳资科的,待过美利坚(就一个月),奉杜威“社会的改造要依靠教育的改造”为圭臬,南方谈话以,后辞职去了广州,干得不成功,又回来了。平常他替有闲钱家的开辅导小灶,寒暑假就“广施粥”,开班专“收容”四处撒野的职工子女。岑雪喝令家宝隔天背着书包去报道,家宝不从,被骂死不上进,抱起折在膝上扇屁股拧胳膊,哇一通哭,才肯。颜家遥头回没拦着。晚上刷锅,锅腻垢厚结,丝瓜瓤欻欻刮擦金属。他摸索水盆里的竹签,瞥见灯下,岑雪汗衫底下有物什堆耸摇颤,两粒迹子凸出,她解了胸罩。“去宋叔叔那待着,不也得给学费吗?”
“给了啊。”岑雪把辫子朝后撇,“少,他跟你爸原来熟,他人不贪。”
“你去年还不愿掏钱。”他嗤笑:“我上小学,他家就一天订两瓶奶。”
“你能总蹲家看着她吗?放出去,掉井里,淹水里,干什么都悬个心在她那,屁事没有一夏天也晒成皮蛋呢,小女孩还能看啊?”她着力擦一块污迹,臂下赘肉颤颤,不知怀着什么情绪地漠然说:“你妈没钱还没逼吗?他都离婚三年了。”
颜家遥心一酸痛很快又不痛,噎了蛮久,也漠然:“能不让我再带你去做人流了吗?”
“你当我老母猪?我这块田,肯定荒完了。”
“你别动。”
“搞什么?”
“有根白头发。”
“别拽!越拽越长。”
放假也不爽,岑雪四点起,颜家遥跟着起,睡眼朦胧,吃不吃早饭随缘,去周谷堆采买,唾沫星子吃一斤,回来择、洗、切,浑身饭馊似的汗味。中午随便糊弄一口,冲个凉,写作业、看书,再下午看摊。越近三伏正午越白,简直是雪。岑雪总算得闲,被温敏红拖拽去南七摸几把麻将,去乐普生看几身打折的衣服,多半不买,更不试,干看,拽一角捻衣料,“骗钱货”,撤。烟抽掉大半包,回来拎一只西瓜,两颧泛着光,踩着地下舞厅的步子,甚至哼起王杰。他看她那样,总在心里轻喘口气。
他跟温敏红儿子谢晓飞认识,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熟,谢晓飞看不惯他。谢晓飞前年考进工大附中,传闻进去半只脚碾一本,只是像被迫入狱后假释,他开始发胖,发痘,眼皮增厚。回回要分半只西瓜给他家,撂了就跑。有次谢晓飞喊他:“颜家遥。”
他看他举着本化学坐着,裸露的两腿茸发蜷曲,头顶是脚蹬裤、肉袜、平角裤、奶/罩。温敏红有慧眼,大下岗把男人都搞阳/痿了,知道里穿的衣服看不见,越骚越走俏。
他说:“有事?”
“你还是处吗?”
没说话。心想干你蛋事。
“我肯定不跟岑阿姨讲。”谢晓飞真诚恳切:“真的真的。”
“不是。”他信他确实不会说。
“靠!”谢晓飞怒,“你也不是啊?”
以眼神代答:我凭什么不能不是?
“哦,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没事,谢谢西瓜。”
他看他又盯回化学,眼皮脂肪坍滑朝下,眉心一个结,像真的痛苦且耻辱。
晚上打盆水,滴几滴花露水,浸毛巾拧干,擦凉席,家宝钻进蚊帐打滚,四角掖平。他回房间锁门,关灯,包张毛巾被挛缩成茧,翻手机打电话。和普通恋爱没有区别,说爱啊想啊,好爱啊,好想啊,说出来听进去,心里吹过馥郁春风,又蜜又空又瘙痒,才知道所谓文人风月狗屁用不顶,触摸到你,亲吻到你,我才能活。湛超教他phone sex,先头不适应,几次弄熟了,嘴野了,就有瘾了。
“我大不大?”“大。”“把你嘴都塞满了。”“吃到水了。”“我在亲你屁股了,好软,家遥,家遥。”“你手呢?”“手在摸你的奶。”“含住。”“嗯,含住了。”“吸呀。”“嗯,在吸,吸到奶了,我要胀死了,快让我进。”“嗯,你快,快插。”“好爽——”“啊,撞啊。”“在撞,腿缠着我。”“嗯。”“爱我吗?”“嗯。”“家遥我要爱死你了。”“爱什么?啊。”“都。”
弄完拿手边的凉毛巾揩汗,又蹭地起身拍扰人的蚊蝇。
再往枕头上一倒,黑整个儿塌在眼皮上。半夜做梦,他摸索自己身体,前胸小腹隆耸,腿间劈开道滴泉的山隙,开口就是女人的嘤咛,像陆娇娇的。很快就吓醒了,醒了看着帐顶出神,再闭上翻身,水迹一道道向下滑,像蠕虫顺着太阳穴爬进鬓发。
湛超骗人的,他二十号才回,正阴历入伏。颜家遥背脊两腋洇大团湿迹,月票濡湿发软,公车晃且晃且,他恨不能腚比人去的快,完全是个淫腚了。小学学语文,生词殷切,读写三遍,搞不懂,到现在才明白点。闫学明讲过学语文要入境,学李白,你就是李白。难不成这意思?那我这会是谁?
湛超先回爷爷的联排楼,扫扫前庭、起居室,顺便搜刮两本小说带走。
刚给颜家遥开门,两人互相视线铆紧,刹那之间,居然有久别后的局促。以为会迫不及待地热吻起来呢。湛超说,先坐,我、我买了冰棍儿,盐冰棍行吗?扭头跑去厨房。颜家遥看他凸出的脚踝骨,想,好像晒黑了一点?站进吊扇风口,说行。湛超剥了冰棍纸衣出来,颜家遥才看清他头发推短不少,鼻子铺层汗粒,眉峰上有道擦痕、发炎的红大痘,也没问疤哪弄的,低头叼住冰棍。湛超突然站近,死命看他,用下/体、胸膛朝前顶,逐寸逼退他至墙,说喂我。颜家遥也盯他,问你就买一根吗?湛超低头把间距缩至一寸,呼气熨着他两颊,说我就要你嘴里的。颜家遥把冰碴含化成水昂头哺给他。
玩儿了骑乘,沙发窄小又渥汗,就到地板上施展。湛超腰腹发力顶得凶,求颜家遥春叫得响一点。后者朝上一窜一窜,恍惚觉得咿呀的喊声出自一个完全陌生的胸腔。
做完了紧紧搂着。吊扇吱吱转,湛超说:“明天干嘛?”
“写作业看书写作业。”
“找个地方吧,过两天,找个有水的地方。”
“找水干嘛?”
“玩儿呀。”
两人骑摩托去了董铺水库。民国屡次暴雨涝皖,政府痛定思治,56年建它疏浚,迂到81年竣工。玩水这叫胆肥,入伏的水塘一律是“饺子铺”,淹死的、救人自己淹死的,累起来数不清,学校家长三令五申,还当耳旁风。早起嫌困正午嫌晒,由着湛超磨唧,两人看见水时,天已掺了丝丝缕缕的红,鸟儿在瞎飞。谁写的诗来着?半湖帆影乱湖波。
颜家遥一不小心又让自己回忆起他爸。五岁时候,也是夏天,颜金骑车载他去阜南路的工体泳池,买了泳券,脱干净入场。天越炎人越多,好比非洲黑犀牛蜂聚进泥塘里熬苦夏。旱的在浅水区,套个圈瞎刨;牛逼的裤子上缝个深水证,畅游全池;有的上二楼跳板玩“展燕儿”。他不会,害怕,被颜金托着腋下拎起,涮羊肉似地往水里蘸。记得有回遇到帮十七八的“活雷锋”,“叔叔啊你这样教他肯定不会”,逾刻自己被抡圆,看见了泳池硕大的棚顶,砰地进水,世界整个儿黑了。
印象里,那算颜金最厉色的样子,竖眉眦目吼声如雷,像个电影里的反派。其他就忘了,只知道自己伏在他棱峭的肩上咳,一刻不停,辛利的漂白粉味溢满鼻腔。
之后就会游了,不怕了,神奇死了。
湛超甩飞了鞋,拎着桶把他往水里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