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卿清手里的塑料勺不断搅拌着已经快到底的咖啡。
“我记得有一次,我带他去陶艺店玩,看见他在做一个机器猫造型的存钱罐。老实说,那个存钱罐挺难做的,可是夏冉江却坚持要做。完了,我看到他在机器猫心脏那儿刻字。我看到了那颗心,也看到了几个字母。本以为那些字母是我名字的缩写,最后我等啊等,生日过了,圣诞过了,元旦过了,新年过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送给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害羞,迟迟不敢主动。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给我的,那句话最后两个字母tz不就是童哲么?当时他做完那个存钱罐时,笑得特别开心,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我一辈子会记得。也许这就是公平吧,我永远记得他的笑容,你却永远得到了他的心。”
童哲如雕塑般静默,昏暗的灯光下,眼泪已经模糊双眼。慢慢把手里的珠串摘了下来,递到俞卿清面前。俞卿清拿起来,趁着灯光,看清了那一行已经快磨平的字母。
“看来我猜的没错。”俞卿清哽咽,又笑出了声。“不过我也放心了,毕竟我没输给另一个女人,呵呵。”
“不过我比你更乐观,我相信他还活着。”俞卿清又把珠串弹了回去。“我也知道,你心底其实一直不相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十年了,心里还在挂念,在否认。”
“哎……”
童哲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把珠串戴在左手腕上,那颗灰色的珠子正对腕心,童哲手掌靠在一起,嘴唇正好挨着灰色珠子。
“这十年,我总是会梦见他。话说回来,我认识他不过半年多。可是那半年,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遭遇过一次车祸,到现在腿上还有后遗症。每次天气变化就会胀痛,每次胀痛就会让我想起他。就像是一个诅咒,诅咒我没有照顾好他,给他带来那么多灾祸。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在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有种解脱感,就像犯了错,但是错不在己,甚至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这辈子都不用再受谴责了。开始的两三年,我一直这么暗示自己,可是每次睡着的时候,梦里却很真实地提醒我,我心里没有忘记,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已经忘记了。”
“我有时候也会不经意间问自己,如果他没有得病,没有走,我会怎么办。”
“这也是我想问的。”
“这个答案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童哲含泪的眼眶里浮出一丝微笑和憧憬。“我去过他家,在云南。他的房间里有一幅世界地图。我当时说,以后要跟他一起环游世界。我用飞镖扎到哪就去哪。以后不光这辈子,以后每一辈子都要跟他一起。你知道吗,有时候认定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不需要什么你侬我侬,也许就在最不经意的一瞬间就注定了。我总觉得在某个时刻,我的人生轨迹因为他而前往另一个时空,而原本的那个时空里的我,正在没心没肺地虚度一生,就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辈子生活在遗憾里。”
“没想到,你这么痴情。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矫情。”
俞卿清举起咖啡,微微碰了一下童哲的红茶。
“这都是我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话,今天因为碰到的是你,也顾忌不了那么多,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了。”
“我想帮你。”
“怎么帮?”
“我始终认为那天碰到的人一定是夏冉江。”俞卿清的眼神坚定了很多。“我不会看错的。”
“这不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但是有了吸铁石就容易多了。”俞卿清嘴角上扬。“如果我判断正确,当时可以从很多细节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那场会议是关于微电子的,在学术圈算是比较高端的一个会,能来做翻译的应该寥寥无几。我们可以就沿着这条线索挖下去,肯定能找到。”
“你的条件是什么?”
童哲心里如同平地掀起一阵旋风,可是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还跟我谈条件?”余卿清笑道。“你不是说面试结果都已经交上去了么?”
“这个……”
“呵呵,开个玩笑。说实话,这几天我也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世科的氛围的确不太适合我,而且那些工作我实在没什么兴趣,条条框框太多,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倒不是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好,30岁不到,世界500强中层,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成就。不过这真的不是我要的。我也没什么条件。单纯就是想帮帮你。你就当我是你的贵人吧,有空再报答我。”
说完,余卿清收拾好东西起身。童哲欲言又止。
“等我消息吧。”余卿清收了收衣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你可以想想,再次碰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一晚,童哲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过去的十年平平淡淡,如同潺潺溪流波澜不惊。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断崖,流水垂直而落形成瀑布,飞流直下撞击岩石,雷鸣巨响震耳欲聋。
“再次遇到他后会说什么。”
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在童哲脑中萦绕。
“夏冉江,你在哪里呵。”
童哲自言自语,长长叹了一口气。抓起旁边的枕头抱在胸前,脸颊慢慢蹭着枕面,仿佛十年前双手环抱夏冉江的情形。
“如果你还活着,今晚能不能给我一点心灵感应,让我来找你。如果你死了,以后就不要在我的梦里出现了吧。”
童哲心里默念。可是这么想着,脑子却无丝毫睡意,问题的答案越来越多。没办法,只能伸手拉开床头柜,找到一片褪黑素吞了下去。不一会儿,童哲就觉得脑袋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就回荡着有节奏的呼噜声。
☆、第 29 章
早上起来,褪黑素的药效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童哲软绵绵地从床上滑到地毯上,顺势做了100个俯卧撑,洗漱完毕,出门。
可是一想到上班还可能会被审计“严刑拷打”,童哲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又蔫了下去。
“操。”童哲咬牙切齿地骂道。
“童总早。”
童哲昂首挺胸走进办公室,丝毫不顾背后的窃窃私语。
“昨晚做梦了吗?”
童哲努力回想着,可是毫无思绪,只能打开电脑开始审视各个区域提交上来的市场计划。
“妈的……”
第一个区域是非洲大区。在所有区域里,非洲去年收入情况倒数,童哲也因此格外关注非洲的计划。
“刘然你他妈每天是去泡河马了吗?计划写的跟猪一样。”
童哲抄起电话就打过去,根本没顾忌非洲总部时差。
“喂……”
“你他妈别以为你前年在拉美做出点成绩来就装逼,无功无过照样干掉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计划打回,限你24小时内改好,否则提交董事长!”
童哲“啪”地一声挂掉电话,邮件回复了“不同意”三个字。
这时,屏幕上跳出对话框。
“现在有空吗?找你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