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清傲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夜来幽收回目光,落去屋内四周,眼底饱含着酸楚:“知道么,这间屋子就是你父亲给我建的。”
江漓未动声色,夜来幽喃喃自语道:“在前面那座山顶上有一座破庙,那里正是我与你父亲初次见面的地方。”
江漓眸色微动,他前几日跟顾锦知正好去过。
“六年前,我年方二八。因为家中闹饥荒,父母全死了。我孤身一人前往杭州投奔舅舅一家,却在途中遭遇强盗,他们起先只想索取我的财物,可当他们发现我是女流,顿起色心,将我拖入破庙欲行不轨。”夜来幽提起往事并未见丝毫恼怒,反而是笑着往下说的:“当时的我很害怕,乱踢乱叫拼命求饶。可他们哪里肯听?为保贞洁,我想到了自尽。可就在这时,你父亲出现了……他就像一尊天神,突然降临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杀了那群强盗,呵护我,关心我,一路保护着我。”
夜来幽美眸顾盼,流出无尽向往:“他说他叫江茗,我深深地记在心里。我不知道江茗是谁,也不知道他家中是做什么的。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的心已随着他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丰神俊朗,幽默风趣。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我为他着迷,江茗……就是我的世界。”
江漓望着这个痴恋的女子,静静听着。
“他一身正气,在得知了我的遭遇后,亲自护送我前往杭州寻亲。到达杭州城,他因公务要暂时离开,剩下的路值只得我自己一人独行。我舍不得跟他分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竟觉得自己好孤独……好像被世界抛弃了。”夜来幽说到这里,紧张的抱住身体,在微弱的烛光下瑟瑟发抖。
“我多处打听,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舅舅家。我说出家乡的遭遇,舅舅心疼我,好生安顿了我。可是,我并不开心。我想,我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江茗了,他匆匆的出现,又匆匆的离开。他只是我人生中的过客,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足迹。我想着他,念着他,我劝自己要放下……然而,”夜来幽欢喜的笑了:“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你敢相信吗,他又一次救了我。”
“舅舅心疼我,可是舅母嫌弃我,觉得我很碍事,我是一个什么用都没有反而要往里搭钱的负累。舅舅一向软弱,对舅母言听计从。那一晚,他们做了很丰盛的饭菜。我毫无戒心的吃了,哪想到里面放了迷药,更没想到,舅母见我姿容貌美,竟暗中跟青楼做出交易,以区区三两银子把我卖了。龟公来抓人,我拖着软绵的身子艰难挣脱,他们打我骂我虐待我,这一路逃下来,身上的伤痛不计其数。幸好,江茗出现了。”
“他再一次突然的来,而这一次我告诉自己,再也不会放他走了。上天垂怜,给予我第二次机会,我不会再放手了。”夜来幽仰头望着天花板,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68章 那一年
“他带我去医馆,精心照顾了我一个月。我无依无靠,他也不忍心弃我不顾。便带领我一起办差,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朝中大员,皇帝最信任之人,权势滔天的九枢首领。我一边随他执行公务,一边与他游山玩水。我尽心尽力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他却对我很客气,因为他是正人君子啊!我们一起游西湖,他还教我武功防身,还带我去城北凤阳楼品尝那最出名的点心。不料遇上一个纨绔少爷,见我容颜又起歹心,茗郎为我打架,闹得凤阳楼鸡飞狗跳的。他还说,是自己的错,没有保护好我。”
夜来幽说到这里,抿唇笑了起来。
“茗郎见我居无定所,带我来到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亲自为我搭建了一间房屋,亲自为我栽种了满院牡丹。我很感动,在那天夜里我终于忍不住,向茗郎诉说了自己的心意。”
夜来幽下意识捂住心口,烛火映的她面容苍白:“他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回我的话。我知道,他心里必然是有我的。这一路的朝夕相伴,我不信他对我半点情感都不曾有。第二日一早,我起床去寻他,他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有公务在身,让我无须牵挂。他虽走的突然,却也留了口信。这也证明了,他心里有我。我当时既害怕又满心期待,我怕他一去不回,又期待着他来看我的那一日。”
江漓恍然,怪不得那一整年父亲都不曾回京。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夜来幽垂落美眸,眼底荡漾着欢喜的笑意:“两个月后,他回来了。”
江漓隐在袖中的手攥紧。
“他一点没变,无论是英姿还是对我客气的态度,一点没变,一点都没有……”夜来幽面色黯淡,苦笑着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相信他心中必定有我。只是他有诸多顾忌,但我不管那些,我只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一晚,我们喝醉了……”
夜来幽面色潮红,其中深意不言而喻:“那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夜来幽喃喃诉说,眼角一行清泪滑下,凄美惹人怜:“可是第二天一早,一切都变了……”
江漓面色凝重起来,注视着夜来幽逐渐猩红的眸子:“茗郎失声痛哭,懊悔追恨,说自己醉酒误事,欺辱了我。我告诉他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心已许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可茗郎不住摇头,拒绝我的触碰,拒绝听我的言语。他说愿意以任何方式补偿我,除了……娶我。”
夜来幽扶着桌角起身,摇晃着单薄的身躯朝江漓走近几步,流泪倾诉:“他家中有妻室,他深爱着他的妻子。他家中有子女,他深爱着他的儿子。他爱这个爱那个,唯独不爱我!我哭着求他,我愿意做妾,哪怕不迎娶我都没关系,哪怕无名无分的跟着他,只求他不要离开我!可是他,他却说自己不能辜负妻子的爱,不能再做对不起妻子的事。”
夜来幽声泪俱下,哭的肝肠寸断:“他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色迷心窍,对我动了非分之想。甚至说,说……他从一开始遇见我就是个错误!我认为最美的事对他来说居然是不可磨灭的错误,我最幸福的一夜对他来说却是最痛苦的。他后悔与我经历的点点滴滴,他后悔遇见我,后悔相识我!我的梦碎了,曾几何时,我当他是我的世界,可终于有一天,我的世界塌了。”
夜来幽身子一软,倒地大哭,孤独而绝望,倾倒众生的美艳脸庞憔悴而惨白:“我恨他!”
夜来幽缓缓抬头,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江漓:“我恨,我好恨!我恨他的妻子,恨他的儿子,我恨他的一切顾忌,我恨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他们全是江茗的枷锁,若没有他们妨碍江茗,若江茗孑然一身轻,便不会抛弃我,不会舍弃我。”
江漓的心脏好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刺了一刀,良久,他缓缓开口:“所以,你杀了江家满门?”
夜来幽任由眼泪滴落到地板上,泪痕打湿了她艳丽的妆容:“我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走四方,曾经同茗郎走过的路,我又重新走了一遍。我去了西湖,站在游船之上,心一点一点沉落到冰冷的西湖水中。在那里,我遇见了欧阳款。”
夜来幽眸色一变,多了股阴寒的味道在其中:“欧阳款的父亲欧阳译,既是当朝国舅,又是一手创立逐晖的掌尊。逐晖在欧阳译的统领下很不景气,我知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找江茗报仇。所以,我要利用欧阳译,将逐晖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江漓声音清冷,语气平淡:“你成功了。”
“亏得我这身好皮囊,玩弄起欧阳译父子易如反掌。”夜来幽眼角携了丝讽刺的笑:“他不仅教我医术,还授我武艺,更是引狼入室,领我进逐晖。我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待时机成熟,杀了欧阳译,坐上新任掌尊的位置。”
夜来幽深吸口气,扶着膝盖起身,嫣红的嘴唇在烛光的映射下散发出嗜血的光泽:“我发布逐阳令,召集逐晖全体成员参与我的报仇计划中。江茗的武功修为到了什么地步,我心知肚明。就这样杀进江家,保不齐我们全军覆没。所以在动手之前,我曾约了江茗见面。”
江漓隐隐猜到了什么:“下毒吗?”
“只是一点让他提不上内力的药,外加少量的迷药。我最后一次问他,让他抛弃一切跟我走,他再次拒绝了。”夜来幽冷笑起来:“江茗被迷倒了之后,我便率领逐晖成员闯进江府。”
即便江漓早有准备,听到这里还是免不了心下重重一颤。
“大开杀戒的感觉真好,帮助茗郎清扫那些障碍的感觉真好。”夜来幽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江府的惨状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你都亲眼见识过了不是么?我要的就是鸡犬不留,尤其是你的母亲……”夜来幽凑近江漓一步:“我亲手杀的,一刀两刀……”
乍现一道银光,闪电般掠过夜来幽的侧颈。夜来幽几步闪身,如鬼影一般向后退了数丈:“千刀万剐。”
凄冷的月光为霜辞镀了层逼人的寒芒,席卷起阴风阵阵,刺骨寒凉。剑锋所指之处土崩瓦解,那张红木的梳妆台应声炸裂。
碎屑飞扬,夜来幽稳健落地,望着江漓的眼神填了一抹柔色:“茗郎赶来之时,极怒之下朝我攻击,使出的剑招与你方才所用一模一样。”
江漓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他比我预料中的要提早醒来,见到一片狼藉的江府,他惊呆了,抱着他妻子的尸体悲痛大哭,一心只想杀了我。”夜来幽黯然神伤,却冷笑不已:“他说我变了,说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了,他说我像个恶鬼,说我是个嗜血成性的女魔头。呵呵呵呵……他既然负我真心,那我便杀他全家陪葬又如何!”
江漓面色霜白,流淌的血液之中仿佛侵入了剧毒,贯穿四肢百骸,传来锥心的刺痛:“江家百口,皆成你刀下亡魂,你倒还心安理得?”
夜来幽浑身一颤,双瞳变得鲜红如血,嘶声咆哮道:“我连江茗都杀了,还在乎别人吗?”
夜来幽颤抖双臂,捂着阵阵挖疼的胸口,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为什么,他到死都不曾给我半点温柔?为什么,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接受我?我恨他,我好恨他!可是在他死后,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夜来幽哀怨的目光瞪着江漓:“你为什么那么像他?我拼命将他的模样从我脑中挖走,可你又为什么要将它填满?”
江漓的声音凉如冰雪:“你的爱疯狂而扭曲,也只有同样疯狂扭曲的欧阳款能接受你。”
“欧阳款?他配吗!”夜来幽语带讥讽,面色不屑。再看向江漓之时,竟情不自禁的笑了:“这或许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