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字眼,向初下意识地发抖,胃部生理性抽搐。
那是他和许怀星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那个看似豪华实际却早已被蛀空的,摇摇欲坠的梦。
他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谢老师,谢谢您今晚的照顾,麻烦您了,就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
谢时君惊讶地回过头,“你确定?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路程。”
向初说:“没关系,我想自己走走。”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车里有多暖和,但那样的温暖并不属于他,他应该属于绝望的冬夜,他对自己说。
和谢时君道别后,向初站在原地等他的车开走,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醉酒后脚步有些虚浮,向初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前面的路牌。
夜足够深,北京城却很难拥有彻底安静的时刻,冬夜的雾气很浓,且掺杂着厚重的霾,看不清月亮,更没有星星的踪影。
远处的望京soho依旧灯火通明,每一扇亮着的窗棂,好像一双双哭红的眼睛。
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地铁14号线望京站,向初记得2015年的时候,地下通道的广告牌上写着:为奋斗在路上的自己点个赞。
那年他和许怀星24岁,是这座庞大城市中的两只蜉蝣,为了不花钱,他们经常在十点半乘坐13号线,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起点。
在这条建在地上的地铁线上,在空荡荡车厢里,牵手亲吻,看灯火林立的夜景,是他们的约会方式。
那时觉得多浪漫啊,和爱的人一起奋斗在路上,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真该给自己点个赞。
向初走上了一座天桥,站在护栏边看着脚下穿梭的车流。
除了在地铁上约会,他和许怀星还会站在天桥上大喊,或者是在凌晨的地下通道里拥吻,躲在拥挤城市的隐秘褶皱里,肆无忌惮地交换热情。
城市是温存与残酷的杂糅体,它不近人情,却也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了包容,每个脚步匆匆的普通人都有机会在钢筋混凝土的折叠面中,找到与自己同频的回音。
向初深深地呼吸,灌进鼻腔的冷风让五脏六腑有一种撕裂的错觉,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到平复下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许怀星。”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座城市将那些誓言的残肢返还给他,友情附赠无情的嘲笑。
向初解开围巾,脱下外套,任冷风灌进脖子,他想让自己轻省一些,这样跳下去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o
向初走后,谢时君开车往前行驶了不到两百米,总觉得心里隐隐地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在路边停下,步行往回走。
没走多远,他看到了天桥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这么晚了,天桥上就只有一个人,谢时君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无比确认那就是向初。
向初看上去很不对劲,没有人会在天桥最中间无故停留,最重要的是,他离护栏很近,好像随时都可能会翻过去。
谢时君没有思考,一口气跑上了天桥。
向初正低着头拉拉链,把他刚才脱下来外套和围巾重新穿好。
就在两分钟前,对面大厦楼顶的led屏换成了红底白字的广告语,大概是宣传社会正能量的内容,但向初摘掉了眼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腥红色块。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满屋子的红色指甲油,还有很多瓶没有拆封,有一瓶真的很特别,酒红色中夹着香槟色的闪粉,他还没有舍得涂过,还有一瓶真的很贵,是他等了好久才买到的。
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了,那些指甲油怎么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红色对向初来说,由憎恨变成了救赎。
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护栏。
那块led屏上的内容还没有换,依旧是红底白字,向初戴上眼镜,终于在这一刻醒悟。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去死?
他应该抬头挺胸地活着,忘掉情人节,忘掉所有恋爱纪念日,只在每个分手纪念日喝酒庆祝,并且日日诅咒做错事的那个人。
谢时君跑过来,抓着向初的手腕,焦急地问:“向初,你没事吧?”
向初不自在地抽回手,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直到被围巾一角卡住。
“谢老师,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只是想在这里吹吹风。”
谢时君蹙起眉,他觉得向初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上前一步,整理好被向初弄的乱七八糟的围巾。
“我送你回家好吗?”
向初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烦您,我自己……”
谢时君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他继续问:“那我带你回家好吗?”
这是谢时君今晚第二次问向初这两个问题,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著,也许出于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也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向初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右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胶布几乎失去了粘性,将将挂在他的指尖。
就在谢时君以为向初是在用沉默表示拒绝时,突然听到他说:“谢老师,我失恋了。”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向初,竟感到一阵轻松,可能是因为他今晚已经在谢时君面前丑态百出,他们甚至差一点在ktv的包厢里做爱,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
谢时君对他突然的坦白很不适应,只能想出几句蹩脚的安慰,他硬着头皮说:“没关系,你还年轻,下一个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