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道别。
赵主任桌上摆着冯芳芳的病历,赵主任和我说:“很顽强的病人啊,中风两次,身体这个状况还是不错的。”
我问:“她一直有在练习走路的。”
赵主任说:“自己生活肯定是有点问题的,但是以后靠着拐杖走上几步应该没问题,复建我们这里肯定比医院做得更专业,更好。”
赵主任带我去看复建的设施,复建的地方在住院部的二楼,有一些老人在护理人员的陪同下扶着双排横杠在铺着软垫的地板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有个年轻人坐在轮椅上,脖子上带着护颈的防具,腿上打着石膏,瞥了我一眼。
我说:“还有年轻人啊?”
赵主任笑着说:“小业啊,老人需要疗养,年轻人也需要的嘛,你去阿尔卑斯山脚下看看,好多什么ceo,coo的去那里洗涤心灵。”
赵主任说:“老人和年轻人,不过就是年龄的差别,年龄不过就是数字,他们本质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赵主任带我去看冯芳芳,介绍护士和护工给我认识,小李,小王,小芬和小复,都很年轻,都笑眯眯的。
赵主任和小李说:“那就交给你们了啊,我先走了。”
小李和我握手,说:“是业太太的儿子吧?”
她大约三十来岁,圆嘟嘟的脸孔,福相,她和我说:“蛮巧的,以前业太太送来的那位太太也住这间房间。”
我望进房间里,冯芳芳躺在病床上,病床上好多阳光,小王和小芬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小王问她:“阿姨,阳光会不会太刺眼,太刺眼的话,你就和我眨一下眼睛。”
小芬问:“阿姨,晚饭呢,我们这里有三个套餐,你要是都不喜欢,你在这个ipad上面点你想吃的菜。”
小复在抹桌子,头也不抬。
确实有种众星捧月的氛围。
我问小李:“那位太太后来是不是切开了气管?”
小李说:“是的。“
我问:”她家里人来看过她吗?“
”来过的,她妈妈来过,也没有小孩。“
”没有小孩?“
”以前生过一个,恢复得不好,子宫后来摘了。“
我说:“我想和冯阿姨说会儿话。”
小李喊了声,他们四个便都鞠着躬,笑盈盈地退了出去。小李给我关门,关门前还说了句:“太太和少爷慢慢说话呀。”
一时间我以为在演古装剧,最恶俗,最浮躁的那种,老爷一定要有三妻四妾,妻妾争宠,死的死,伤的伤,少爷小姐明争暗斗,瘸的瘸,瞎的瞎。
一时间我以为我在做梦,阳光太晃眼了,一个衰老的,垂死的妈妈躺在我面前的病床上。我走近了,站在她的床边,我握住她的手,哭了出来。
呃……呃……
我听到这个妈妈发出这样的声音,奄奄一息的,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可能是死亡,可能是无法完全治愈的疾病,也可能是思念。
她伸出手摸我的头发。
她是不是也觉得在做梦?
我每天下班都会抽空去看看冯芳芳,护工们每天给她换衣服,入秋了,每天都穿不同颜色的开衫,颜色都很鲜艳,不是橘色系就是红色系,像过大年,她们还给她戴毛线帽,也是鲜艳的颜色,好像她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得,过成了一串红鞭炮。她们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房间里也很香,香味淡淡,应该是每天都换的鲜花发出来的香味。可是冯芳芳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她一直在昏睡,总是昏昏沉沉的。我晚上来,她睡着,我周末白天来,她也闭着眼睛,好像从没醒过。她也不练习走路了。她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的欲望了。
融市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时,我提着果篮和鲜花去看冯芳芳。我买了好多火龙果,电视上说吃火龙果对中风偏瘫很有帮助,火龙果糖分多,吃了也容易让人开心。我以前就常买去看她,买去分给她和蜀雪吃。
赵主任来查房,看到我,把我喊出去说话。他和我说:“小业啊,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说:“不会吧,之前还很……”我说,“她的斗志一直很顽强的。”
赵主任说:“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冬天对病人来说是很残酷的。”
我说:“这里四季如春啊,房间里这么暖和,她都不出房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