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
顾培风明白苏齐云暂时不会离开之后,稍许放下了心,一个人坐在檐下,执拗地等着什么。
这时候,连禅院的晚课都结束了,隔壁禅房中只剩下些彻夜诵经的僧人。
“算了培风,睡吧。”
已经不知道是凌晨几点,苏齐云站在门口喊他。
顾培风连头也没回。
他现在才发现,顾培风这人根本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撞穿十万堵南墙,只要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也不会回头。
他看着顾培风坐在夜雨里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再倒回十几年,当时心一横,谁劝也不听,抱上孝慈就去了京城的他,可能背影,也是这样的。
苏齐云喊他不动,走回天文望远镜旁,这才发现,装备倒是不错,只是顾培风调了跟没调一样,他摇了摇头,对着目镜看了一眼:“你这个调的根本不对。”
顾培风这才回头过来。
“这个地方。”他指着一个小窥视孔,“这是极轴镜。”
“这架望远镜,是用赤道仪的,不是用经纬仪的那种简易天文望远镜。”
顾培风一直盯着他看,看他修长的手指,喉结的震颤,冷静的眉眼。
他最喜欢苏齐云认真起来的样子,冷淡克制,明明是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却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一直吸引着他。
“……说简单点,它是有横纵两个方向,也就是赤纬轴和极轴需要调整,可以用来抵消地球自转的影响,还有自动跟踪马达配合。我来帮你调吧。”
苏齐云坐下来,左眼对准目镜,在视野中找到最亮的基准星,开始帮他重新校准机器。
他的身边投下一小片阴影,应当是顾培风走过来了。
他垂着眼帘,调整着最合适的视野范围。
苏齐云的主动和解,让一直生闷气的顾培风缓和了许多。
但苏齐云明白,现在乌云密布,根本不可能看到月食。顾培风渺茫的希望,还会面临一次致命打击。
他校准了两道轴线,把天文望远镜转了一周,忽然,目镜视界里出现了一片舒朗的星星。
苏齐云抬起头,这变化很显著,甚至不需要望远镜来观察,冷白的月光洒在檐下——乌云被吹散了一小片。
雨停了。
他瞬间在天空中找到了月亮,大而湛白。
月食,一般都是花好月圆的满月。
今天的月亮也是,哥白尼环形山的一切坑洼阴影,都显得清清楚楚。
忽然,月亮的左半边开始变暗。他的手瞬间揪紧——这是月亮进入了半影区的征兆,是月全食的前奏。
世上真的会有这种巧合么。
苏齐云平静将望远镜挪开了,对准着另外一小片夜空:“看不到月食,看些别的吧。”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你在撒谎。”
苏齐云的左手原本撑在地面上,现在不自觉地缩紧起来。
“你撒谎。”
这一次顾培风的声音离得很近,他抬眼就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确在撒谎,这个谎言也虚假得像泡泡一样。
月亮进入半影区之后,亮度显著下降,整片大地都像被蒙上了一层暗色,而房间里,更是黯淡的可怕。
根本不需要望远镜来观察。
隔壁隐约传来些低低的诵经声,既远又近。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稍稍朝后退了退:“刚刚我没答应你。”
“可你也没否认,不是么。”
苏齐云沉默下来。
一小片阴影忽然笼住了他,他抬眼,看到了宽而平直的肩膀,顾培风靠的很近,他的呼吸像和婉的夏风,热乎乎地擦过脸颊。
苏齐云依旧垂着眼帘,没和他对视,他看到顾培风的右手就撑在离自己身侧,手掌宽大,显得很可靠。
接着这只手抬了起来,苏齐云下意识一避,侧过脸,躲开了他想要触碰的手。
苏齐云被挤得后退了一些,后背撞上了低矮的木几。
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了。
苏齐云没动,一方面是因为,他后方是矮桌,如果乱动,会带出响动,惊扰到隔壁诵经的僧人。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乌云彻底被吹开了,一点些微的星光,斜斜地照亮了他的侧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