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涯问道:“附近有没有棺材铺?”
衙役摇头:“隔着三条街远,况且这么大的雨,怕是关门了。”
段长涯皱眉,正烦恼的功夫,柳红枫开口道:“我方才瞧见内室角落里还有几口空木箱,翠姨,能不能拿给几位死者用用?”
翠姨先是一惊,很快便垂下视线,抿起嘴唇,露出犹豫之色:“……那些都是装女人衣裳首饰的箱子,我怕给大人招来晦气。”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晦气可招。
段长涯道:“无妨,能用就行。”
“可是……毕竟是沾了晦气的玩意,万一出了事,奴家担待不起啊。”
柳红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将一只手掌搭在段长涯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后者噤声。而后,他从宽大的袖底摸出几片碎银,压进翠姨手心。
翠姨道:“枫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您有所不知,以女子的衣箱入殓,来世方能托生入富贵人家,非但没有晦气,反倒是吉兆啊。”
“这……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一说。”
“咦,我确实听大户人家的老前辈说过呀,难道是我听错了,不会吧?”柳红枫一面说,冲她挤眼,“要不这点银子你且收着,就当是帮我讨个吉利。”
翠姨微微一怔,随即将凌乱的鬓发往耳后拢了拢,点头道:“既然枫公子说是吉兆,那就一定是吉兆,女人家见识浅,孤陋寡闻,还请二位公子莫怪,奴家这就叫人去搬。”
柳红枫的脸上浮起笑意,用甜滋滋的声音道:“有劳翠姨啦。”
莺歌楼的堂卫已经溜走大半,剩下几个在翠姨的指使下,到内室搬箱子去了。
翠姨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刚一转回身便迎上段长涯的视线。
段长涯的神情总是一丝不苟,就连眸子也比常人更锐利几分。翠姨像是撞在刀尖上,当场打了个激灵。
段长涯沉声问道:“这清兰姑娘可是你雇来的?”
“是,是前一日刚雇来的。”翠姨连连点头。
“人命关天,此人的出身来路,还望如实相告。”
“这个……”翠姨面露难色,“其实……奴家也不大清楚。”
“你店里接客的姑娘,你不曾问过来历,甚至不曾发现她是男人假扮?”
“她……他是昨天才刚来投靠,还没接过客。您也知道这些日子江湖人都聚到瀛洲,奴家这小店也是头一遭接待这么多客人,只想着多雇几个帮手,一时疏忽引狼入室,绝不是有意谋财害命,公子饶命,饶命啊……”
她越说越是慌张,眼睛盯着段长涯背后的剑匣,嘴唇紧紧抿着,脸蛋上的赘肉不住战栗。她在瀛洲岛开了半辈子小店,没见过太大的世面,今日的凶煞接二连三,已将她吓破了胆。
这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
是柳红枫的手。
柳红枫一面轻捏她的肩膀,一面转向段长涯,道:“翠姨谋生不易,一时心急,才看错了人,那人心思缜密,阴险狡猾,也不是普通百姓对付的来的。况且经历这么一遭劫难,莺歌楼往后的生意恐怕要萧条一阵子,翠姨也是受害者,就别再为难她了。”
一番话说得条条有理,不卑不亢,一双眸子与段长涯对上,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段长涯眨眨眼,将视线转向翠姨,道:“我只是问清原委,并未打算为难你。你虽有错,错不至罪。”
翠姨的腿脚已经软了,攀着柳红枫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像是不敢相信段长涯的话,问道,“你……你不会杀我?”
“不会,天极之剑,只诛有罪之人。”
“多谢公子宽宏……”翠姨浑身脱力,几乎瘫进柳红枫的怀里。
柳红枫一面安抚她,一面追着段长涯的身影望去。
好个“只诛有罪之人”。
这人笔挺的身姿映在他眼里,又多出几分生动的意思,像是刀斧凿出的雕像,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能看出别样的味道。
有趣,实在有趣。
段长涯指挥一干衙役收敛死者,柳红枫远远听见他的叮嘱声:“……切记回去后将来龙去脉记录仔细,而后尽快派人离岛,到临安府衙报官。”
“可是今个雨太大,无法行船啊。”
“那便等明日雨停再去,越早越好,切不可拖延。”
他的语声明明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柳红枫的耳朵,每个字都如弦震一般悦耳,竟连雷声也盖不住。
大约嗓音好听的人,天生便享有老天爷的优待。
柳红枫看得出了神,直到柳千没好气地踩他的脚尖:“你可别发春了,我看着都替你寒碜。堂堂世家公子,你高攀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