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无讳附和道,“咱们离死更近了一步。”
“死?死是什么?”
“死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永远也醒不过来。”
不忌露出困惑的神色:“醒不过来?那天亮了怎么办?”
无讳耸了耸低矮的肩膀,道:“天永远也不会亮了。”
不忌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缩了缩脖子,双手搭在腿上,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无讳望着他,问:“你害怕吗?”
不忌抬起头,微微点了点:“怕……不过只要能找到娘亲,我就不怕了。”
“哦?”无讳挑眉道,“找到娘亲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忌朗声道:“打算跟她一起死。”
无讳一怔,定睛凝向对面的人。不忌的眼睛依旧澄澈,仿佛连生死都能望穿。粘稠沉郁的噩梦落在他的眸子深处,便像一团软泥似的融化,汇入这一汪通透的泉水中。
永远凉薄,永远清净,永远不为人间的喜怒哀乐所困。
无讳的心也被融化了,他听见自己说:“好啊,你要带上大哥一起。”
“当然了!”
不忌点头的时刻,无讳记忆中青面獠牙的身影便彻底烟消云散。
莫邪剑就留给别人去抢吧,他不需要活得太久,蜉蝣朝生暮死,不也一样恣意洒脱。
天际的光在微微鼓动,好似一个亟待破壳的生命。
不忌的两肩塌下去,眉头皱起,自言自语道:“可是娘亲究竟在哪儿呢……”
“不必心急,”无讳将手搭上他的肩膀,“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要慢慢找。”
今夜他们已经杀了几个人,六个?七个?连无讳自己也数不清,但瀛洲岛上的女人并不多,有身孕的更是少之又少。无讳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下一个目标,来宽慰手足兄弟的心。
这时,他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黎明前模糊的夜色中渐渐浮现。
这人正贴着回川河岸,往龙吟泉的方向走来,但他似乎对前方的目标不甚在意,走得很慢,每迈一步便要晃一晃,脸上的神色浑浑噩噩,像是丢了魂儿。
无讳眯起眼睛:“这个人看着很是面熟。”
不忌怔了一下,随即拍手道:“我认得他,我在天牢里见过他,他听说自己要被砍头,吓得尿了裤子,是个孬种。”
无讳露出了然的神色,他记起这人名叫元宝,又瘦又小,脸蛋生得像个女人,刚进天牢的时候挨了一顿胖揍,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是个十足的孬种。
“他到这里来做什么?”无讳纳闷道。
不忌的脸色一沉:“我不管,反正他要是敢碍我的事,我就割了他的喉咙。”
唯有目标遭到威胁的时候,不忌才会攥紧拳头,脸上浮现出凶狠的神情,无讳看到他眼中的愠意,只觉得心花怒放,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像是吃到了美味的糖果。
要杀元宝,简直比杀一个女人还要简单。
但无讳的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他压住身边人的胳膊,道:“慢着,他非但不是来妨碍你的,反倒是来帮你的。”
“帮我?怎么帮?”
“老鼠在阴沟里钻,常常能看到更多的秘密,我们不妨问问他,或许他见过你的娘亲,或许会带我们去找她。”
“真的?”不忌的眼睛一亮,转怒为喜,“他真的会帮我吗?”
无讳勾起嘴角道:“他当然非得帮你不可。”
*
黎明时分,方无相仍在街上游荡。
他仍旧没有找到元宝的下落,伞早已不知道丢在何处,他的魂也跟着一起丢了。他不断告诉自己,瀛洲岛并不大,想要找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困难,时间只过了仅仅一晚,元宝聪明机敏,一定能够保护自己。然而,他心中的弦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紧紧地绷着,只消一阵微风拂过,便会嗡嗡作响,蜂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