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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忌一样没能逃开。
他被人拦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跌跌撞撞地钻入不远处的树丛。而他甚至没看清拦路人的动作,肩膀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击,踉跄着退回包围圈内。
是那个青衫的人,昨晚曾在回川河畔打过照面,昨晚此人像傻瓜一样呆滞,此刻却突然变得异常强悍,他的手里甚至没有兵刃,单凭一双拳掌,竟能使出媲美刀剑的力量。
不忌高喊着冲上前去,挥舞霜华剑,往对方那双恼人的手掌上斩去,可他的剑屡屡扑空,好似笨拙的猫犬追逐灵活的飞鸟,就连影子也追不上。倒是胸口又挨了重重一掌,当场便呕出一口鲜血。
他看不穿对手的身法,更参不透对手的心境,只是感到怒火中烧,原始而单纯的愤怒好似一团烈焰,灼烧着他的心脾,他喝道:“你算老几!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告诉娘亲说你欺负我!”
不忌就像个骄纵而任性的孩子,瞪圆了双目,狠狠凝着方无相的眼睛。目光相触的刹那,方无相竟瑟缩肩膀,将递出一半的劲力生生压了回去。
他竟不敢再度出手。
只因为对面的视线太过无辜,太像一个受伤的孩子,使他的拳头迷失了方向。即便他的心中一清二楚,面前这个愚昧糊涂的人并不是真的孩童,而是杀害无数妇孺的元凶。他心知肚明,可身体却先于头脑缴械投降,他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如此不堪一击,汹涌的涩意在胸口积聚,使他的喉咙深处泛起一阵腥苦。
孩童似的心神与野兽相近,虽无城府,却异常敏锐。不忌捕捉到方无相瑟缩的刹那,喜上眉梢,当即乘胜追击,将霜华剑刺向前来。
方无相猛然惊醒,撤身后退,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不忌高大的身影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刀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变幻莫测的光,直取他的下喉。冰冷的寒意贴上肌肤,像毒舌的信子一样令人胆寒。
身边一抹芳影闪过,恰到好处地拦在他的面前。
来人手中持着两根细而长的芒刺,一横一竖,交错成十字的形状,恰巧将霜华剑的剑锋抵在字心。双芒一抹,便将利剑挑了回去。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方兄弟,你怎么发起呆来。”
方无相定睛一看,出手的正是昨夜为自己安排住处的木雪,他答道:“对不住。”
“没关系,”木雪一面在他身前站定,一面冲背后摆手,“堂主要我好好辅佐你,如今是我表现的机会了,这厮残害我同胞,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忌看清来者是个女人,张开了嘴巴,脸上浮现出几分痴色,怔怔地望着对方,问道:“……娘亲?”
木雪露出怒容:“鬼才当要你娘亲,看不出本姑娘还青春年少吗?”
她将一双峨眉刺转了半圈,稳稳地握在手里,锋芒对准前方,冷铁泛着清冽的光,与她水蓝色的衣袖交相辉映。
方才她将这双兵器藏在袖底,不曾彰露,她也藏身在男子扎堆的人群里,毫不起眼。但此时此刻,她的神采奕然,咄咄逼人,在场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敢小觑她的本事。
柳红枫也在一旁看着,一面将金娥护住,一面低声道:“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了。”
金娥攀着他的胳膊,问道:“你能看出她有胜算?”
柳红枫点头:“这位姑娘绝非等闲之辈,单凭方才救人那一招,便已胜过在场的九成人,东风堂虽为武林后起之秀,却是藏龙卧虎啊。”
他半是自言自语地感慨着,脸上露出兴致盎然的神色。
金娥又问道:“那你们两个谁更厉害?”
柳红枫一怔,微微笑道:“我倒也想问问答案。”
两人的话音一落,只听一声锐响钻入耳朵,是利刃撕破血肉的声音。
转眼间,木雪手中的芒刺已经洞穿了不忌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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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的路只有一条,名为穷途末路。
不忌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前胸。原本坚实挺拔的躯壳被穿出一个大洞,灼血正从其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将伤痕累累的衣衫染得津湿,许是这血势来得太过凶猛,甚至将痛楚远远挤在后面,在痛觉姗姗来迟之前,不忌的脸上仍带着木然的神色,目光彷徨游走,仿佛尚且置身梦境,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