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捏着拳头,咬着牙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挪动脚步,靠近柳红枫的身边。
这是个无言的讯号,代表他愿意为了义气而抛弃一顿肉。如此令人感动的挚情,柳红枫无以为报,只能伸出手臂将他揽到身侧,把五指搭在他的头顶,将他的头发揉得更乱。
常昭等到三人一致站定,才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各位奔波了整晚,还请务必好好休憩。”
柳红枫拱手一让:“再会。”
话毕,他将视线转向段长涯,迎上对方尚未回过神的呆滞目光,毫无征兆地挤了挤眼睛。
他的眼角偏低,挤弄的时候在两鬓牵起几条细纹,堆积又舒展,灵动之中透着妩媚。
这是他闲来与娼妓偷师的绝活,青出于蓝胜于蓝,就连女人见了也要愧上几分。
他的媚眼越过人群,越过诸多冷眼蔑视,准确无误地抛在了目标上。
他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他转过身,拂袖扬长而去,将常昭与一干人甩在身后。那些不怀好意的尖锐视线像箭簇似的,呼啸着追上他的背影,却在沾上他的脊梁之前纷纷中途铩羽。
他见过许多冷眼,并不意味着他会将冷眼放在心上。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是有盾牌锁甲的保护,全无畏惧。
保护他的并非盾牌锁甲,而是曾经遭受的苦难。苦难好似猛兽,要么将一个人彻底摧毁,要么反被人降服,磨去利爪,拔去獠牙,化作忠实的护卫,伏首陪侍左右。
他是降服苦难的胜利者,因而行在这世间,身姿才格外耀眼。哪怕他为了乔装恶徒,换上一身漆黑的粗麻衫,仍掩不住他身上的火。
段长涯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火。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柳红枫的背影,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直到常昭唤他第三声,他才恍然惊醒,回头问道:“何事?”
常昭松了口气,他的年纪比段长涯稍长,却仍以主仆之礼待之,躬身道:“少主,闲杂人既已离去,便尽快随我回去复命吧。”
段长涯却摇头道:“你先回去吧。”
常昭面露诧色:“你不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随。”
“可是老爷还在等着你的消息。”
“你就告诉他不必等了。”
常昭大为惊讶,他早年拜入天极门,一直跟随段启昌,已和与这位少主打了许多年的交道。在他的印象里,段长涯除了习武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惜字如金,连话都不多说一句,更不会挑起争执冲突。这人卯着一门心思倾注在剑上,纯粹得好似一张白纸。
所以,他实在料不到段长涯竟会在此刻自作主张,忤逆掌门的意思。
常昭忘了一件事——正因为白纸足够白,足够纯粹,写在上面的字才格外乌黑,格外明晰,格外苍劲有力。
段长涯忤逆时的模样就像是白纸黑字,比常人更加雷厉风行,转眼间便已经动身,向着三人的背影追去。
他的脚步和他的剑一样,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只留下一句响亮的命令,贯入常昭的耳朵:
“告诉他,我去请我的朋友吃肉。”
*
段长涯的脚程很快,比起精疲力尽的金娥和浑身湿漉漉的柳千,他的速度实在要快出许多。三个人尚未走出多远,甚至尚未甩开人群的喧嚣,段长涯的影子便顺着崎岖的山路悄然冒出头来。
段长涯的个头很高,影子落在地上也拖得很长。但长长的影子仍旧是端正的,就连被风拂起的鬓发也飘得甚是规整。这人仿佛生来便带着一股引力,将周遭的空气压得稳稳当当。
金娥第一个回过头,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段少爷,你怎么来了?”
段长涯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道:“你们有恩于我,我理应回报。”
“好啊,”柳千抢过话茬,“你是来请我们吃肉的吗。我要吃红烧肉、粉蒸肉、白切肉、珍珠肉圆……”
柳千一边说,一边仰头看着他,大而圆的眼睛里尽是热烈的目光,活像是看到了一桌满汉全席。
段长涯微微皱眉,道:“……我竭力满足。”
话音刚落,柳千的后脑勺便被狠狠拍了一巴掌:“死小鬼,你就不怕把自己吃成个肉圆。”
“要你管!”柳千暴跳,无奈自己身材瘦小,够不着这个讨厌鬼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