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十步一杀 闻笛 2704 字 9天前

岛上虽已放晴,海面却依旧雾霭腾腾,水汽弥漫,不见涛影,只闻涛声。

柳红枫将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歪着头,托着下巴道:“这浪可真大啊。”

段长涯正襟危坐在他身旁,道“季风过海与钱塘江汛期重叠,近日里海上波浪汹涌,恐怕一直无法通船。”

柳红枫道:“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尽管瀛洲岛上发生诸多祸乱,临安府衙却还不知不晓。”

段长涯点头道:“通航受阻,航船被毁,眼下只有靠我们协力,才能护住岛上的百姓,使萧索的街市恢复繁盛。”

柳红枫叹了一声,道:“谈何容易,昨夜的惨案耸人听闻,杀死雀背坞船夫的罪魁祸首也未落网,我若是这岛上的住民,此刻怕是蒙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了。”

段长涯道:“雀背坞的命案我会追查到底,一定会给死者一个交代。”

柳红枫偏着头凝着他的侧脸,突然抬起手,将手指伸到他的眉心。

段长涯只觉眉间一温,对方的手指肚便贴了上来,用柔和的力道向两侧开抚,将他眉心的褶皱展平。

柳红枫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终于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撤回手指道:“还是这样好看些。你每次皱眉头,都像是老了十岁。”

段长涯眨了眨眼,目光投向对面,刚好凝上一张明晃晃的笑脸。

柳红枫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是惯常的红色,但制式更朴素,更稀松平常,两片对襟在胸口交叠,头发在颈后系了一个低低的髻,有几缕越过肩膀,钻入衣襟。

他的衣屡是如此简单,可他身上那份不羁的气质却未曾消退半分。段长涯这才隐约察觉,原来他的气质并非来自衣屡,而是来自低垂的眉稍,浅淡的唇眸,来自深深心魄浮于表面的一丝端倪。他的肩膀自然地垂着,透出几分疲态,但即便是疲态也是张扬的,好像是火光映在了水里,被波涛揉碎后的样子。

柳红枫见对方盯着自己沉默不语,便挑起眉毛,问道:“怎么,被我的年轻美貌折服了?要不要我教给你永葆青春的秘诀?首先是要多笑一笑……”

段长涯摇了摇头。

柳红枫耸耸肩膀,稍微坐直肩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到唇边浅抿,是方才篮子里的酒,他垂眼尝了尝,道:“其次还要多饮好酒,这酒就不错,回甘醇香,至少有十年封坛的功夫。”说着给对方也斟了一杯,推到眼底,“你也尝尝?”

段长涯道:“你若喜欢便多饮一些,我并不嗜酒。”

柳红枫将酒杯放下,倾身上前,凑到他的眼底,歪过头自下而上地打量他:“天底下究竟有没有你嗜的东西,除了剑以外。”

*

段长涯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淡淡道:“我不太记得了。”

柳红枫不禁嘟起嘴:“想一想嘛,你总不会生下来就是一块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吧,让我摸摸看。”说着便伸出手,作势去捏对方的胳膊。

段长涯自知甩不开他,只是摇头道:“不会,我生来和你一样也是一团骨肉,而且身体并不好。”

“哦?”柳红枫停下不安分的五指,问道“还有这回事?”

段长涯道:“十岁之前我身体虚弱,不禁风浪,大多数时日都在深院中度过……我想起来了,从前我喜欢院子里的槿花。”

“槿花?”柳红枫像孩子一般睁大了眼睛,将双手交叉摆在桌上,作乖巧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段长涯并不擅长讲述,垂下视线,似乎在忖度措辞,沉默了少顷才道:“一种朝开暮谢的花,花期短至仅有一日,但花瓣团簇层叠,颜色亮丽,前朝白傅有诗云,‘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哦?好个性情热烈的花,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是南疆的花种,幼时家中也仅有几株,旁人都照料不来,只有母亲懂得它的脾气。可惜母亲过世之后,那花也凋萎了,我从此再没有见过。”

在他说话的时候,柳红枫的目光一直望着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唇齿开阖,眉眼翕动,面颊的轮廓被牵出细微的变化,这人的心性是如此内敛,即便用上十二分的注意力,也不一定能够捕捉到他心绪起伏的一刹那。

他口中的母亲,平南王的爱女,已染病过世多年。

所以他从烂漫的槿花变作沉郁的苍松,叫人全然看不出曾经孱弱却热烈的模样。

物是人非,海上月明月落,江潮年复一年,涛声绵亘千载,波浪刷去岸上的一切痕迹,独留下干净而纯粹的白滩,便是这个人的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