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失了主人,经历一番洗劫,已被翻弄得凌乱不堪,被褥全都瘫在地上,或被撕破,或被踩踏得脏兮兮,决然无法再用,所谓床榻,也不过只剩下几张冷硬的木板而已。
段长涯坐在上面,身姿笔挺,不像是在休养生息,倒像是在学堂里听先生讲书。
柳红枫轻笑一声,在他身边落座,偏过头道:“这床未免太硬,不如你躺在我膝上吧。”
说着他露出笑眼盈盈,两条腿乖巧地并在一起,用一只手轻拍。
段长涯微微皱眉,道:“不用……”
“不用跟我客气。”柳红枫立刻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地揽过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往自己腿上按。
段长涯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按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的时候,身子已仰躺在床板上,后脑勺枕进对方的膝腿,又软又暖,眼前是一张含笑的脸庞,低头凝着自己。
“怎样,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枕着枕着就不愿意起来了?”
“……”
段长涯虽皱着眉头,却将视线移开,不去直视对方的眼。
柳红枫立刻觉察到,这是他妥协的讯号。
这人的表情缺乏变化,让他大笑大叫,就像是让守财奴敞开钱包一样困难,但他并非没有心事,只不过变化比旁人更微小,更需要仔细地捕捉。一旦惯于捕捉,便很容易上瘾,好像是蹲在地上看蚂蚁筑巢一般,乐趣无穷,叫人欲罢不能。
柳红枫已捕捉出几分心得来,甚至可以去学堂开设一门课,专门教人体察段长涯的脸色。他相信天极门上下一定有不少人慕名来学。
譬如此刻,柳红枫看出段长涯并非真的讨厌自己的双膝,这人的心终究不是铁做的,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候,也需要别人的温度。
所以他才敢肆意妄为,甚至变本加厉,上下其手。
他的手落轻轻撩拨着段长涯额前的碎发,时不时捻起一缕,绕在自己的手指间把玩。
段长涯的头发色泽偏浅,单独摘出一缕时,发丝便不再是乌黑的,反倒泛着淡淡的银光,又细又软,近乎透明。
室内没有点灯,门缝紧闭,窗叶也低掩着,周遭一片晦暗,狭窄凌乱的屋舍仿佛被拉得很大,很空旷,只有距离足够近的人,才能看清彼此的模样。
柳红枫垂下眼,凝着枕在自己膝上的人,问道:“长涯,你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
段长涯的胸口微微起伏,淡淡道:“我待朋友一向坦诚,并无对你隐瞒任何事。”
柳红枫皱眉:“但我想不通,你明明胜了,为何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
段长涯也凝着柳红枫的眼。
他枕在对方的膝上,仰望着对方的脸颊,以如此姿势,两个人都很难逃开彼此的视线。
他没让柳红枫等太久,便答道:“我与你说过,我小时候体况不佳,一直仰仗习武强健体魄,所以我的内功一直有亏缺,根基不稳,比旁人更容易受伤。”
“原来如此,”柳红枫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额头,“实在难为你了,你的童年想必过得很苦。”
段长涯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像是试图追忆过去,却又迷失在遥远模糊的记忆中。于是他答道:“不过是幼时懵懂的年岁,无甚特别,也无所谓苦乐。”
柳红枫只是摇头:“这话就不对了,幼时的年岁才是一生中至为关键的时日,就像是绳子末端的绳结,往后哪怕你走得再远,但你的根却始终拴在那个结里。”
段长涯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幼时莫非有过痛苦的经历?”
这次轮到柳红枫怔住,他全然没有料到段长涯的反应,这人虽无甚城府,但直觉却准得令人发指。他隐约意识到,就在自己观察对方的同时,也被对方紧密地观察着。
段长涯枕在他的膝上,每每开口说话,喉咙带起的震动顺着他的腿部传遍全身,留下一阵微弱却奇妙的触感,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根琴弦,任由对方的手指弹拨,擅自发出诚实的响动,一念一想都逃不过对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