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侠,”那人答道,一只手将面纱摘下。
浮现在烛火中的,竟是一张白皙清丽的面庞,和红润饱满的嘴唇。
“你……你也是女子?”金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那人扬起嘴角,露出笑容,“金娥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金娥的眼底尽是茫然。
那人的目光短暂垂落,但很快又抬起来,用一双澄眸望着金娥,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是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心。”
*
“我救了你?”金娥倾声发问,“你一定是认错了人吧。”
她一次次抬起头打量对面黑衣的女子,目光却总是中途避开,不敢停留太久,她想,这人对自己温柔客气,一定是出于误会。她是如此卑微渺小,连自己都救不了,哪里还有本事搭救旁人?
然而,对方只是微微摇头,将桌子收拾停当后,又扯来一把椅子摆在旁边,欠身让道:“姐姐,你方才受惊不轻,先坐下来歇息片刻吧。”
“嗯。”金娥小声答应,缓缓地落座,但手脚仍是僵硬的。五指搭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在衣料上刮出褶皱。
任谁都能看出她很紧张。
就连被廖戈威胁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慌乱失措。
一个人若是被不幸禁锢太久,便会渐渐忘记幸福的感受,很难相信好事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黑衣女子在她身边蹲下,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来回轻抚。
那双手纤细,白皙,灵巧,拿得起阴险毒辣的暗器,也使得出轻柔妩顺的力道。
金娥在她的安抚下,终于渐渐放松,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面相很是年轻,看上去至多十八九岁,虽不曾梳妆打扮,但脸庞的轮廓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眉如柳梢,眼似桃花,目光像一阵春风似的,播撒在金娥的身上。
她的声音虽然低哑了些,但口吻却充满耐心,道:“我姓赤名怜,可惜我不喜欢父母为我取的名姓,所以我行走江湖时自称作‘赤练’,想要当一条人人敬畏的毒蛇。但上一次我见你时,你却说赤练这个名字太凶煞,与我并不相称,所以你不唤我的名姓,也不喊我的名号,只是叫我小红。”
“小红……?”金娥的眼睛渐渐睁大,脸上的神色渐渐明朗,“我想起来了,竟然是你!?”
“是我。”赤怜的眼底浮起一片喜色,像是小孩子得了糖果一样开心,“这世上会叫我小红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就算烧成灰,化成土,也决不会认错你的。”
金娥难掩惊色,半晌才开口道:“你竟已经这么大了,我记得不太清楚,上次我们相见,是不是两年前的旧事?”
赤怜摇摇头,道:“不是两年,是一年零二百三十六个日子。”
“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当然,分别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着你。”
金娥再一次露出诧色,目光仔细凝着对面的人,五百多个日夜过去,记忆中的影子已然模糊,可面前的脸庞却异常明晰,用炽热的目光望向自己。
“可我全然不知……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赤怜低下头:“是我的错,我不仅一文不名,还是个女人,甚至不能名正言顺做你的客人,我实在没有颜面见你,不过……”说到此处,她再度扬起头,“我一直在做准备。”
“准备?”
“我已经攒下很多银子,足够替你赎身,带你离开花街柳巷,另谋生路。”
“你要替我赎身?”
“是啊,可惜待我终于攒够了钱财,你却已离开扬州城,不曾留下半点音讯。”
金娥一怔,道:“去年秋天扬州城中闹起疫病,老板娘也染病过世,我才辗转到瀛洲岛来,走得匆忙。”
赤怜只是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都是我的错,是我来得太迟,才让你平白受了许多苦。”
金娥拼命追忆在扬州与赤怜初见时的情形,前尘往事却如海潮一般,将她的记忆一次次推回岸边。
她仍旧不敢相信,在她颠沛流离,受尽屈辱折磨的时候,竟有一个人将她装在心上,默默地为她奔走,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赤怜的话语好似迟来的甘霖,淌过干燥龟裂的大地,使她干涩疲惫的眼角再度泛起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