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十步一杀 闻笛 2775 字 9天前

风从破损的窗叶中灌入,将床边悬挂的红帐拂起,赤怜带着满身伤痕,透过层叠的薄纱,望着摔碎的花盆、歪斜的花茎、和守在一旁的惊慌失措的女子。

两人的初遇,便是如此情形。

赤怜面如冰霜,身形瘦削,脸庞与娴熟温婉皆无缘,一头碎发蓬乱地系在背后,不像是女子,倒像是个落拓的男人。

就算有金娥在身边陪伴,她也依旧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一句话憋在肚子里,能憋上一整天。

金娥没有询问她的来路,也没有打听她为何会身受重伤,只是简单地问了她的名姓,然后擅自为她取了“小红”的绰号,打来水为她仔细濯洗伤口。

赤怜所受的不仅是外伤,割在她身上的刀刃大约淬了毒,使她的额头发热,浑身虚弱乏力,刀口附近的皮肉泛着青紫,久久不能愈合。

金娥不通医术,束手无策,只能将赤怜藏在房间里,接下来的几日,她将饭餐里的肉和精米挑出,悉数分给赤怜,每一日为对方更换绑带,拭去伤口附近的脓血。

赤怜无处可去,只能任由她照顾。甚至在她接客的时候,赤怜也躲在她的床底。

她的客人身份各异,年纪也不甚相同,年轻的下颚刚刚生出胡茬,年迈的眼角已挂满皱纹,但他们在床榻间的喜好却大抵相似,都以粗暴居多,仿佛将身下的女人视作一块沃土,耕耘得多用力,便能证明自己有多伟大似的。

赤怜躺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听着床脚嘎吱摇晃的声响,还有比那些更加刺耳的、从女人口中吐出的、迭起不断的呻吟声。

待男人心满意足,整好衣衫,拂袖而去。金娥便独自站起来,带着满面潮红,双腿微微打着颤,俯身整理被褥。

空气中还弥漫着粘腻的味道。她的神色疲惫,呼吸还很短促,凌乱的鬓发尚来不及梳理,红妆在苍白的脸上胡乱晕开,使她看上去分外狼狈。

这就是娼妓的工作,或许那些名楼中的头牌常有琴曲傍身,有诗词助兴,坐拥无限旖旎风光。但像金娥这样平凡的娼妓,与一切旖旎都是无缘的。她的生命中只有单调的光景,就像床板摇动的声音,就像捣入躯壳深处的钝痛,日复一日,叫人习以为常,直至陷入麻木,忘却悲喜。

但赤怜还没有习惯。

她很愤怒。

在客人走后,她破天荒地来到金娥面前,主动开口质问,道:“你真的那么享受吗?”

金娥怔住了,似乎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不过是一介玩物,有谁会在意玩物被玩弄时的心情。

她将别到而后,轻声道:“当然不是,只是为了让客人开心罢了。”

赤怜的怒意更胜:“如此装腔作势,逢场作戏,出卖自己的身体与尊严,你不觉得可耻吗?”

*

金娥的动作僵在半途,手指扯着红帐慢慢攥紧,在柔软的缎子上揉出凌乱的褶皱。

赤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刀子一般锐利。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卖身为妓的确可耻,不过我实在不懂别的谋生法子,若想靠自己活下来,便只有这一条出路。”

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面对尚未整理停当的床榻,将手摸索着伸到枕边。

枕边的布料上尽是皱纹,还没有来得及掸平,皱纹上铺着她长而柔软的发丝,发丝旁边还摆着几粒亮闪闪的东西,是碎银。

她将银子拿起来,攥在掌心,慢慢贴向胸口,道:“今天的客人很是大方,额外给了我赏钱,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一趟药铺。”

“为何要去药铺?”

“这些天我四处打听,听说有一种金创药专攻外毒,便想买来给你试试。”

赤怜一怔,立刻沉下脸,道:“我不用你的药!”

金娥有一瞬的畏缩,但很快抬起头道:“放心吧,那间药铺只是价钱贵了些,但老板很讲信誉,从来不掺假,我听你昨夜呼吸很重,伤口一定很疼吧,用了金创药,说不定康复得更快些。”

说罢,她便匆匆地转过身,将凌乱的床帐放在一旁,一只脚往门边迈去。

赤怜在她背后追问:“你要赶我走吗?”

金娥的脚步一滞,微微抬起头,道:“当然不是,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好容易有人同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回过头,像叮嘱熟悉的妹妹似的叮嘱道,“小红,你乖乖等我回来,不要叫旁人发现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