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枫没有再同小鬼说话,只是偷偷捏起五指,将心中隐隐泛起的痛楚抚平。
他当然不曾告诉柳千,自己虽然得到天子赦免,却被迫落入另一个陷阱,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他大概再也看不到柳千长大的那一天了。
那个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命令获赦的囚徒争夺莫邪剑,来换取唯一的解药。
然而,清光涯上发生的惨案和藏在衙门深处的案宗,使他渐渐相信,那个人的目的绝不仅是莫邪剑那么简单。
争夺名剑不过是个幌子,倘若那人的权位大到可以左右天牢钦犯的去向,何故要执着于区区一柄剑。
那人一定有着更为险恶的目的。
但柳红枫并不恐惧,甚至感到几分庆幸。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带往瀛洲岛,带到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的地方。
若能查明血衣案的真凶,就算是阎王恶鬼,他也同样可以拉帮结盟。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同样愿意走上一糟。
孤命何其轻,沉冤何其重,若在几日之内能报得家仇,尽得孝道,就算毒发身亡,他也无怨无悔。
经年噩梦终于行至尽头,死亡何尝不是甜蜜的解脱。
窗檐之外,东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他将账册合拢,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苦笑。
第十一章 落尘笼
翌日清晨,阳光正明,又是一夜风波过,铸剑庄正门外,已有人群络绎不断地聚集。
武林大会的第二场擂台即将在此处举办。
前一日,为了追捕连杀无辜女子的恶徒,段长涯擅自修改了规矩,将比武换做追凶。如今恶徒已除,蓝田寺罪徒亦在清光涯上伏法受死,莫邪剑是邪剑的传闻总算平息了些,众人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虽然海峡中依旧浊浪滔天,通往瀛洲岛的航船仍旧没有恢复,但人们还是满怀期待地聚往擂台处,期待着今日的角逐较量。
现在,危难之中,每个人都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欲望。
三大名门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高席上。三位家主和陪侍的亲信已在各自的席位上坐定,严阵以待。
今日的擂主来自东风堂,是宋云归最为器重的弟子木雪。
木雪一直陪侍在席次两侧,尚未动身,便感到台下台上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她刚刚站起身,远处的人群便是一阵哗然。
“东风堂是后继无人了吗?怎地叫女人来比武,好生丢脸。”
“这个女人昨日不是叫无相功打伤了吗?我们出手对付她,岂不是要背上不义之名。”
“宋云归派她来坐镇,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若是换做往常,木雪断然不会理会这些狂言妄语,然而今日,她却被戳到痛楚,只觉得得心下阵阵发紧。
昨日在清光涯不慎被方无相打伤,令她懊悔了一整晚。尽管已运功调理,还喝下了宋云归亲手为她熬制的昂贵汤药,但她的伤势却没有好转,今天一早,便感到真气受阻,胸闷气短,脸色苍白,手脚也绵软无力,仅仅靠着一口志气,才勉强站在此处。
宋云归的目光也转向她。
她的肩膀立刻绷紧,高声道:“堂主,您放心,我一定会赢得此役。”
宋云归却对她微笑,道:“不必慌张,量力而行即可,千万不要为了取胜而使伤势加重。”
她摇头道:“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定会全力以赴,绝不会落败。”
宋云归轻笑道:“落败也无妨。”
木雪不禁一怔,向对方投去疑问的目光。昨日因着她的疏忽,东风堂引以为傲的剑阵被无相功击溃,她的同僚宋芒也因此丢了性命。原本守擂的两个人选,如今只剩下她自己,她皱起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我若是输了,莫邪剑便会落入他人之手。”
出乎她的预料,宋云归再次摇头道:“莫邪剑也比不上我的爱徒重要。”
她睁大眼睛,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然而,宋云归却面带微笑,平静地望着她。
宋云归虽有坡脚之疾,但眉宇却是极端正的,明眸皓齿,神情泰然,面含笑意时,从容之外又多出几分宽宏温柔。木雪尚且年轻,又对堂主仰敬有家,与对方视线相触时,心中顿时一阵驰漾,头晕目眩,脸颊也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