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木雪点头应过,脸上却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
宋云归微微笑道:“你往日潜心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懂江湖中利欲横流,人心叵测。此番借着养伤的功夫,刚好多学一学。”
木雪眨了眨眼,迟疑着开口道:“先生,段长涯以剑断罪斩恶,匡扶侠义,难道也是假的,也是为了利欲吗?”
宋云归答道:“假倒未必,只是侠义二字,乃是江湖中人在顺境时所佩的装饰,就像富贵之人会用首饰装点自己的仪容,武者也需要装点自己的精神。装点出的美貌并不是假的,但却是经不住考验的,一旦遇到逆境,便会显露原形。”
木雪露出诧色,一时没有应答。宋云归轻笑道:“我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你立刻相信,你只消用自己的眼去看,自己去见证。”
木雪诚惶诚恐,立刻辩解道:“我怎会不信先生的教诲,只是我才疏学浅,一时无法领悟。”
宋云归点点头道:“你对我一片赤诚,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平日忙于公务,疏于关心你的生活,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木雪道:“我只想为东风堂效力,别无所求。”
“当真?说来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若是相中了哪家公子,尽管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木雪一怔,双颊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我一心效忠堂主,并无他想。”
宋云归挑起眉毛,温热的手掌再次落在她的肩上:“好,只要你愿做我的利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是。”木雪重重点头。
经脉之间剧烈的灼痛,来自背后尖锐的目光……种种歧遇在她周遭织成一只看不见的牢笼。唯有宋云归的承诺是穿过牢笼的阳光,重新将她的心火点燃。
不意间,她仿佛扑火的飞蛾一样张开翅膀。
*
擂台中,安广厦也被困在笼里。
囚困他的牢笼是看得见的,由锋利的刀织成,三种不同的刀,三个相异的人。
这三个人虽然容貌、身高、长相各不相同,却都有着相似的优雅仪态,他们自诩琴师,说话的声音也如翻弦一般嘈嘈切切,冷冽悦耳。
好听固然不假,只可惜无甚温度,吐出的字句也如寒冰一样冷酷:“少当家,你当真想清楚了?我们以三敌一,当真不会坏了规矩?”
他们表面说着问询的话,口吻却满是挑衅的意味,像是迫不及待地将安广厦的怒火挑起。
安广厦却没有怒,只是淡淡道:“无妨,你们尽管三人一起上,我愿赌服输,绝不会追究规矩。”
三人像是等待了许久,待他话音一落,便迫不及待抽刀出鞘。
出鞘的声音也极齐整,三种不同的质地砥磨出高低不同的声音,却又不约而同地汇向一处,汇成一道尖锐的声响,仿佛银瓶乍破,冷泉入渊,回荡在山巅久久不散。
而后,缭乱的刀光便化作牢笼,将安广厦囚困起来。
只有看到三人成阵,你才会恍然惊觉,原来方才他们与木雪轮番竞逐,不过只是戏耍罢了,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本事。
他们用刀光织出的曲谱,每一个音符都是乖戾的,一旦触碰,轻则皮开肉绽,血沫飞溅,重则遍体鳞伤,筋断骨裂。
任何人被关在这样的囚笼里,被这样鬼魅的旋律萦绕,都难免感到恐惧。
三人的身形交错,衣袂翻飞,神情从容,连发冠也不曾披散。安广厦却已挂了满头的汗珠,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
但安广厦没有露出怯意。
他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
人的身躯当然不能化作钢铁,哪怕练了金钟罩这样的上乘内功,在刀山火海面前,也至多坚挺一时半刻。
但人的意志却可以化作钢铁,时时刻刻抵御恶意的侵扰,不屈不挠。
安广厦就拥有这样的意志,他年纪轻轻便成为西岭寨大当家,而后又经历了家门衰破,身败名裂,沦为阶下之囚,从巅峰堕入谷底。他几乎将别人一生的辉煌与坎坷都包揽了一遍,可他的枪却依旧光亮,依旧笔挺,像是从未经历过困顿折磨的少年一样。
正因为如此,他毫不在乎别人的冷眼,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他只在乎最终的结果——只要能赢,便绝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