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欢这里?”柳红枫开口问道。
段长涯答道:“这里很安静。”
柳红枫将目光转向他:“原来你喜欢安静。”
段长涯怔了证,道:“大约是吧,旁人常常说我无趣。”
柳红枫立刻道:“那是他们不懂。”
段长涯眨了眨眼,平日里如同塑像一般标志的脸庞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窘迫,睫毛颤动,像是在表达羞涩似的。
柳红枫只觉得对他的了解日益加深,他并不擅长谈论自己的喜好,一间安静的宅院便能使他满足。私欲是一切恶行的来源,然而他的私欲却少得惊人。
他站在阳光下,白衣随着微风翻飞,整个人浅淡得近乎于透明。
他身后的墙壁是朱红色的,墙面上爬有几道狭长的斑痕,颜色比周遭更浅一些,纹路笔直,一看便是利器所割出。柳红枫用手一指,问道:“这是你练剑时留下的吧?”
段长涯道:“是小时候闯下的祸了。”
“小时候?”柳红枫定睛去看,斑痕之中果真落满了灰尘,不禁啧啧叹道,“隔了这么久,痕迹仍旧如此整齐清晰,当年割得该有多深。常兄弟说你是武学奇才,果然不假。”
段长涯不置可否,脸上也无甚波澜,并不像是听到恭维的样子,他隔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后来我便不在此地习剑了。”
“为什么?”
“母亲留下的花草在她过世后大都枯萎凋零,只剩下几颗耐寒耐燥的铁崖松,我怕在树上落下伤痕。”
柳红枫点点头,沿着墙边走了几步,越过一座假山水,停在花池边。
花池四周竖着矮篱墙,土壤昨日刚刚翻过一遍,积蓄的雨水均匀渗入土砾深处,与落叶的味道混杂,变作一股新鲜沁脾的潮气,都精心栽种了当季的花草。唯有靠近墙角的地方,空出了大约三尺见方的地域,没有播种任何花草,土色比周遭更深一些,显然很久没有翻过了。
柳红枫停在那片空地面前,道:“我猜这里就是令堂曾经播种槿花的地方吧。”
段长涯露出诧色:“你竟还记得这回事?”
柳红枫笑道:“那是自然,别以为我喝醉了,便会忘记你说过的话,”他换了个舒缓的语气,轻声念道,“——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段长涯在他的语声中微微垂下眼。澄澈的眸子藏进眼窝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沉郁。
院子里的铁崖松尚且苍翠,然而槿花却已彻底枯萎,当初的繁荣销声匿迹,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土地。
然而,段长涯的目光包含爱意,温柔如雨,团簇的槿花仿佛在他的眸子深处盛开,永远也不会凋零。
柳红枫往他身边靠近了些,问道:“从前你的母亲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吗?”
段长涯点头道:“她出身王室之家,喜好热闹,不过为了我,在瀛洲岛上住了几年。”
“你的病也是在此处养好的?”
“是。”
“是怎样的病?”
“据父亲说,我在出生之日突遇大寒,所以天生便损伤了内息。”
“原来如此,天生顽疾,的确顽劣难治,不知后来……”
“后来父亲请来的郎中带来一种药引,又苦又腥,我喝过之后便又昏了过去,持续高烧数日,记忆也模模糊糊,只记得再次醒来时,已是半月之后。在昏睡的半月间,父亲不断以内力为我疗伤,才驱出寒气,助我慢慢恢复。”
段长涯早已卸下心防,不论对方问什么都如实相告,柳红枫心下却咯噔一声,接着问:“那位郎中想必是一代神医,不知可有名讳留存?”
段长涯道:“他不愿理会江湖繁杂,所以父亲给他酬谢之后,便再也没有再叨扰他。许多年来我再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只记得他姓候,连名字也不清楚,无法亲自道谢,深感遗憾。”
柳红枫将目光投向远处,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位神医没有为令堂医治么?”
段长涯轻叹一声,道:“想来母亲是为照顾我,积劳成疾,走得很突然,根本没有来得及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