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群饮足了血,终于阑珊散去。
月色之下,荒野竹林中的山洞口重归安静,安静得好似一座坟墓。
一片死寂之中,竟有一个影子轻微蠕动。
这人的鼻眼比方才还要歪斜,原本浓密的鬓发已经脱掉大半,面目比方才还要丑陋。
这人的嗓子也哑了,昔日里冷峻细润的声音变得比沙石还要粗粝。
然而,他竟用一双残掌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站在月色中,已然成为一个魔鬼。
一个连连坟墓都关不住的,真正的魔鬼。
*
竹院外传来一阵马嘶声。
段长涯在门边勒马,下意识地去搀扶马背上的人,然而,柳红枫却抢先一步,踩着马镫翻身跃下,像是在刻意躲避对方的帮助似的。
只可惜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此刻的柳红枫却是一次考验。段长涯在一旁看着,看到他落地时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由得摇头道:“你何必要自讨苦吃。”
柳红枫正咬着牙根,听到如此不合时宜的冷言冷语,嘴角不由得抽动:“批评得有理,让段少爷见笑了。”
他早该明白,这位段少爷的嘴巴一向不饶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去,从不懂得察言观色之道,更不曾抒解过风情。
他不再看段长涯的脸,因而也错过了对方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转过身,迅速往院门的方向迈去。
段长涯立刻跟上他的脚步,用同样的步调走在咫尺之外,距离尚没有近到使他感到不适,但也绝不会让他远离一剑的范围之外,以便时时刻刻都能够出手相护。
但段长涯没有机会出手,因为竹院中空无一人,笼罩在夜幕初降的寂静中。
柳红枫的目光四处搜寻,扫过院门边的石碑上,瞧见“九天为正,纵览四极,周流万相”几个浑厚飞洒的刻迹,不禁露出诧色:“这间院子是段家的地界?”
“是,”段长涯的脸上也带着困惑,“是天极门弟子清修之地,但近来不曾有人住过。”
柳红枫皱眉道:“既是天极门清修之地,又为何会被赤怜所用,还特地写进字条中?”
段长涯只是摇头:“这我也猜不到,许是无意间发现并占用,许是有别的原因,恐怕只能先找到她的人,再询问缘由。”
可惜她的人并不在院中,连柳千也跟着一并消失了踪迹。
柳红枫心下愈发困惑,从接近段家掩藏十年的秘密开始,他便走在一局险棋之中,他不相信偶然,也不敢信,想到方才天极门弟子急于唤段长涯归家的情形,他的疑虑便又深了一层。
——倘若赤怜掳走柳千是受到段家的授意,莫非自己的行动已被段启昌察觉?
躁意之中,他难免抿紧嘴唇,锁紧眉梢,露出几分踟蹰焦虑的神情,被咫尺外的人尽收眼底,后者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掳走柳千的阴谋与天极门有关?”
柳红枫先是一怔,很快摇头道:“怎么会,堂堂武林名门,犯不着为难一个孩子。”
段长涯点头道:“是,只要我在天极门一日,就绝不允许这般卑劣的行径发生,我一定会保护柳千的安全。”
明亮的眸子,坦荡坚毅的神情,看起来绝不像是在说谎。
柳红枫不禁侧目——这人真的全然不记得自己的异状,不记得自己所背负的滔天大罪吗?
“红枫!”再一次被唤到名字,语气有些焦急,甚至有些严厉,令他在一瞬之间回过神。
他答道:“当务之急,先找柳千要紧。”
段长涯点头应允,又道:“继续向深处走,还有一间内院,我们进去找。”话毕,便向柳红枫靠近,继续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守护着对方。
这般内敛而笃定的关切,几度使柳红枫乱了心神,唯有埋头加快脚步。
内院的尸体无人问津,横在竹林边,甚是醒目。
“我去看看,”段长涯做了个手势,将柳红枫拦在原地,自己走上前,在尸体边蹲下,仔细打量死者模样,“这张脸我有印象,是血衣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