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练成了天下第一的剑术,仍旧无法抵御功名利欲的诱惑。
若心为形役,则天涯海角皆为囚笼。
段启昌合拢眼睑,将面前的血影悉数驱逐。待他再次睁眼时,面前便只剩一盏跳动的灯烛,将两条人影投在屏风上,摇晃不止。
柳红枫已经离去,南宫忧却还在房间里。
待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南宫忧立刻转向他,迫不及待道:“启昌兄,长涯究竟因何而受伤?伤势如何?我刚刚醒来,还是一头雾水。”
段启昌轻叹一声,道:“实在抱歉,你染了风寒,今晚早就歇下,我本来不打算惊动你的。”
南宫忧立刻拱手让道:“哪里的话,听说长涯出了事,我哪里还能睡得安稳,贸然赶来查看状况,希望没有叨扰他才好。”
段启昌摇了摇头:“无妨,恐怕他也听不见你的叨扰了。”
南宫忧大为惊骇,脸色一沉:“莫非……果真和十年前一样?”
段启昌垂下视线,带着满脸倦容,缓缓点头道:“是啊,和十年前一样的情形,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将血衣帮帮主残杀当场,碎肢四处散落,血流满地……抱歉,明知你不喜杀戮,我不该跟你提起这些。”
南宫忧摇了摇头,花了些时间才平复神色中的慌愕,道:“他出事的时候,有没有旁人看到?”
段启昌道:“万幸的是现场没有旁人,只除了柳红枫和他身边的小鬼,我赶到的时候,两人都已重伤昏迷。”
南宫忧皱紧眉头,道:“柳红枫佯装没有看见,可我们怎能轻信他的话?”
“我当然没有轻信他的说辞,甚至也想过当场取他性命,以免泄露段家的秘密,但我没有下手,因为我想要听听他的说法。或许真如他所说,他并不清楚血衣案,接近段家也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活命,那么,躲在背后给死囚下毒,摆布他们的人,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提防的对象。”
南宫忧的神色仍旧凝重:“可若他说谎呢?您忘了么,本来是一张旧纸,一缕残火,只要埋进土里,便不会有人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但若他没有说谎,我却杀他,岂不是亲手断送了重要的线索。”
两人的目光相接。
许久过后,南宫忧问道:“如此说来,您的心意已决?”
段启昌点点头。
南宫忧垂下眼道:“我毕竟不是武林中人,武林中的事,自当听从启昌兄的意思,只要能护得长涯平安就好。”
段启昌的视线生出些变化,变得意味深长,他凝着南宫忧,长叹道:“贤弟,当初阿瑾为长涯殚精竭虑,忧劳而逝,我们段家永远有愧于南宫氏,这些年来,你恨不恨我们?”
南宫忧露出惊色,沉默良久后,才答道:“说没有怨怼是假的,但长涯毕竟是她深爱的孩子,她亡故之后,我只想践行她的愿望,替她护得长涯平安。”
他的侧脸在烛火中跳耀,没有习武之人的孤戾,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润之中透着几分脆弱。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常常如影子一般跟随在南宫瑾左右,十年过去,斯人已逝,而他也到了当初南宫瑾的年纪。仔细望去,姐弟两人的眉眼竟有几分相像。
在他的面前,段启昌的口吻变得谦和:“这十年间多亏你的扶持,长涯才能建功立业,天极门才能一路兴盛,未来你继承平南王的封号,段氏更要仰仗你的帮助。”
南宫忧冲他微笑,道:“兄长见外了,眼下我们应当一同挨过这道难关才是。”
段启昌将天极剑从桌上拿起,道:“说得对,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已经饱饮鲜血的长剑终于蜷进鞘中安眠。
南宫忧吹熄了身旁的灯烛。
残火晃了晃,屏风上的影子骤然扭曲,像一只鬼手似的扼住了段启昌的喉咙。后者露出一瞬的错愕神色,在模糊的视线中,平南世子的脸庞忽地一变,变成了南宫瑾的模样。
而后,残火彻底沉寂,影子消失,只剩下冷清的月光洒在窗棱上。
窗棱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天明之前,有些勤勉的学徒已经醒来,提着剑列队前往练武场,准备每一日的晨练。学徒们看到掌门经过,纷纷驻足行礼,高声问好。
很快,这些洪亮明澈的声音汇作整齐划一的号子,响彻庭院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