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伸到半途,又缓缓缩了回来,一半是因着残存的理智,另一半是因为冯广生在背后扯他的肩膀。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听到周遭的嘲笑声,顿时面红耳赤,额头冒汗。
偏偏议论声中混入一句分外刺耳话:“哟,这位不是铸剑庄的晏少爷吗。”
他的脖子犹如被绳索勒紧,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一旁的冯广生已经黑了脸,咬着牙根低声道:“这帮龟孙子欺人太甚,我要动手了!”
晏千帆猛然惊觉,一面压住他的手,一面转向他,摇头道:“万万不可。我们是来结盟的,倘若真的砸了人家的场子,还哪有盟可以结。”
冯广生捏着拳头道:“可是你我都不会赌,要怎么才能斗过这帮无赖,见到那姓赵的?”
“这……”晏千帆语塞。
对面的庄家已经失了耐心,一面摆手,一面高声赶人:“不赌就让开,下一位!”
“下一位是我。”一只手掌腾地压上赌桌,将那两只骰子震得跳了起来,也将一排酒杯中的浊酒震出一阵波纹。
晏千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过头去,刚好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好妹妹,看来是遇到麻烦了,要不要哥哥帮你啊?”
*
晏千帆带着满脸错愕张开嘴巴,声音却像被一团胶水粘住似的,滞在喉咙里。
在他沉默的片刻,周遭的人已经替他把话说出了口。
那些赌徒指着嚣张的来客,纷纷惊道:“是柳红枫?”
柳红枫耸动肩膀:“奇也怪哉,我在赌坊的名声有这么响亮吗?”
他的言语虽然谦逊,行动却截然相反,在晏千帆受惊起身的时候,他像螃蟹似的两脚一横,挪到桌台前,毫不迟疑地占据了后者的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下来。
晏千帆张着嘴巴打量他。
他的身形原就瘦削,挤在人群里更显得小,脸上的五官原就很淡,笼在晦暗里便又浅了一层,就连脸颊和眉眼的棱角都被昏黄的灯烛融了去,两团阴影堆在眼窝,透出几分难以遮掩的倦意,肤色苍白得好似浮了一层面粉,使他看上去远不如平日精神。
但奇异的是,这人落在这片浑浊喧嚣、宛如一滩泥浆似的赌坊中,却偏如鹤立鸡群,庸常闲淡的气质凸显无疑,叫人看不穿,猜不透,只是很难移开视线。
有一类人,天生便懂得如何成为焦点。
晏千帆总算回过神,弯下腰凑到柳红枫身边,贴着后者的耳朵,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不是兄长派你来的吧?”
柳红枫勾起嘴角,反问道:“你怕我是你兄长派来抓你回去的?”
晏千帆脸上一僵。
他知道铸剑庄此刻一定在四处寻找他的踪迹,而他将莫邪剑藏在磨坊里,拿着全部家当来到三霄楼,实在是自断后路、孤注一掷的行径。
恐惧就像上的白墙上的污点,哪怕只有小小一块,一旦注意到,便很难将它从眼前抹去。晏千帆的视野里钻进一个污点,方才生出的一丁点侥幸很快便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柳红枫望着他忽白忽青的脸色,终于轻笑出声,转过头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道:“放心吧,我只是来赌坊寻乐子,刚好瞧见你,并不是来捉你的。”
晏千帆先是一怔,随后长舒了一口气,一面抚胸,一面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帮帮我么?”
柳红枫耸耸肩膀:“这得看你信不信得过我。”
“你很会赌么?”
“不敢自夸,只是我这个人的运气一向不错。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直接押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