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2)

十步一杀 闻笛 2635 字 9天前

晏千帆望着他的脸,仿佛望着一面鬼祟的镜子,镜中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忘却何为快乐,何为振奋,坠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被藤条缠住手脚,变作一团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他被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他害怕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落得与镜中人同样的下场。但他很快扬起头,勾起嘴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胆怯。

是赌坊里阴郁晦暗的气氛带走了他的勇气,他本来不该这般胆小。他曾经被困在茫茫大雪里,浑身僵硬,手指冻得发红,仍旧仰天大笑,用热酒浇化肩上的冰霜。他也曾深陷险恶敌阵,在百人的包围中与仅仅两个同伴肩背相抵,挥洒热汗,舞出气势如虹的枪法,从一片血海中杀出去路。他还曾凯旋而归,在盛大的夕阳下沐着晖光,聆听男女老少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呼唤着西岭三侠的名号。

那些日子仿佛一口泉眼,时至今日,仍旧源源不断涌出清澈的甘霖,在干涸的荒漠中滋养着他的心魄。

只要泉水不枯竭,他便不会变成另一个人,不会忘却快乐,不会坠下悬崖,不会被束缚手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只要他的梦想犹存于世,他便与之一同活着。

眼前的镜子变成一片水面,一阵疾风行过,水中的人影在摇曳的波浪中消失不见。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赵潜呈面前。

两人的视线终于相触。

赵潜呈也在那一刻看清了他的脸,只是神色未起波澜,甚至全然没有惊讶的表示,眼睑仍旧懒懒地耷拉着,像是对世间所有的事都丧失了兴趣。

晏千帆也终于看清赵潜呈手边的东西——一只酒樽。

青玉制成的酒樽比寻常的陶杯还要深些,不过樽中的酒却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浮底,还有一些酒液溅到酒樽之外,在桌面上留下一串梅花似的深色印渍。

原来这个人已经醉了。

酒樽里剩下的一层酒浆色泽清澄,却飘着浓郁的香气,实在比楼下的浊酒要好出百倍。晏千帆伸出手,停在赵潜呈的手指上方,捏住酒樽,问道:“可以给我喝一口么?”

赵潜呈凝着他的眼睛,半晌过后,慢慢放松五指,道:“请自便。”

晏千帆高仰脖子,将余下的酒全部灌进喉咙,而后发出满足的感慨声:“真是好酒!”

“晏千帆,”赵潜呈用极不情愿的口吻叫出他的名字,“我已经替你死了一次了,你何必又来抢我的酒?”

晏千帆将酒樽轻轻放下,在赌桌对面落座,脸上又恢复了郑重之色,道:“我有求于你。”

赵潜呈皱眉:“你们姓晏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么?自己不敢死,就找倒霉鬼来替死?所谓江湖名门,就是仗着权势,用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吗?”

晏千帆无从反驳。

尽管找替死鬼并不是自己的主意,尽管他也曾无比憎恶这个决定。可到头来,他仍旧践踏着别人的姓名活了下来,老天留给他的选择实在很少,他何尝不恨,可是心底那一汪泉水再次浇灭了他的恨。于是他定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晏家果真卑鄙无耻,贪得无厌。可是,你也活该,你也咎由自取。”

赵潜呈终于睁大了眼睛,撑起身子面对着他:“你说什么?”

晏千帆道:“你替我入狱,是因为我的兄长赌赢了你,你愿赌服输,怨不得别人。”

赵潜呈提高了声调:“晏月华赢我只不过是侥幸罢了。”

晏千帆却勾起嘴角,冷笑道:“连你自己都不相信那是侥幸,所以哪怕你快要死了,你仍旧在琢磨那一场赌局,仍旧在苦思赌赢的法子。”

“你怎么知道我快要死了!”赵潜呈道,随即便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改口道,“分明是你在找死!”

晏千帆倾身,越过桌面凑得更近:“我没有说笑,我知道你中了戾毒,却不去寻找解药,反倒闷在这里,是因为你对输给兄长的事情耿耿于怀。”

赵潜呈腾地站起来,指着对面人的鼻子:“你滚吧,我不同你赌!”

晏千帆不予理会,接着道:“当初你欠了太多赌债,三霄楼的老板以你家中父母的性命做要挟,威胁你还钱。晏家替你还清了债务,不过这点恩惠还不足以买下你的命,晏月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提出要与你赌命。你自恃绝不会输,便答应了他,可是却在这里、在这张赌桌上输给了他!”

赵潜呈听到“输”字,当即浑身一震,将酒樽狠狠摔在地上:“他赢我只是侥幸罢了!”

晏千帆缓缓摇头:“我来告诉你原因吧,晏家的人天生便得菩萨保佑,祖宗十八代在赌场上从来就没有输过,往后也永远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