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他对此并无任何觉察,眼前没有敌人,四周也没有危险,方才他并未消耗太多体力,更不觉得疲惫。
他尝试攥起手指,再次松开,没有用,指尖仍在不住抖动,像是擅自摆脱了身体的控制,兀自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似的。
他的脸上浮起愧色,低头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话毕便把手背向身后,试图从对方的臂弯中钻出去。
冯广生却揽紧了他的肩膀,像幼时安慰受挫沮丧的小鬼似的,在肩胛处轻捏:“本来瞧见你一脸沉稳,像换了个人似的,还觉得奇怪,原来你也是会心慌的嘛。”
晏千帆只觉得眼前发烫,抬起空闲的手摸了摸鼻子,道:“冯大哥你别笑话我,我也是第一次上赌桌,第一次出千诓骗啊。”
冯广生轻笑道:“方才连我都被你骗过了,说不定你是个赌桌上的天才,只可惜被枪术埋没了。”
晏千帆听出对方话中的调笑之意,也跟着摆手道:“可不敢当,我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方才我一直看着柳大哥的赌局,发现他并不是真的凭运气在赌,譬如他用手指敲桌面的时候,其实是在控制骰子的走向。”
冯广生挑眉:“原来赌桌上还有这样的技巧?”
晏千帆将头点得郑重其事。
冯广生又道:“难怪我当年唯一一次去赌坊就输光了所有的银子,看来还是我的手法太嫩了。”
晏千帆噗哧地笑出声,笑过之后,便又露出几分黯然之色,道:“其实赌博并没有那么难,人生处处都是赌,豁出得越多,便赢得越多,胆子越大的人,越是能赢到最后。”
冯广生也敛去笑意,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输家已经离场,你看不到他们的痛苦罢了。”
晏千帆却点了点头,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看得到。”
冯广生露出诧色,偏过视线凝向他,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也觉得大哥对你太过严苛了,你为西岭寨豁出所有,他却不领情,连我也替你感到委屈。”
晏千帆眨了眨眼,以出乎意料的干脆速度摇摇头,道:“没关系,我的脸皮厚。”
冯广生终于松开他的脖子,手掌最后一次在他肩头抚过,撤离时在半空中比了个拇指:
“下次重聚时,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儿,替你狠狠教训他一顿。”
晏千帆一怔,随即笑道:“好啊。”
冯广生终于转身离去。
深巷里无人烟,只有赵潜呈倚靠在斑驳的砖墙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直到晏千帆走向他,才抬起眼皮道:“总算依依惜别完了?”
晏千帆耐心解释道:“只是暂时分头行动,稍后他会带西岭寨的弟兄来支援我们。”
赵潜呈向前走了一步,一双眸子从墙壁投下的阴影中露出,径直望向他:“你当真打算去送死吗?”
晏千帆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不是去送死,只是去赌命,若是我赌输了,或许会死得很难看,但我是为了赢才入局的。”
赵潜呈微微一怔,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用带刺的目光拷问着他。
他全然猜不透这人还能问出什么话来,只能安静等待,脑海中飞快盘算诡辩的说辞,但赵潜呈只是耸耸肩膀,道:“行吧,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次轮到晏千帆怔住。
他不禁望着对面的人,这人被他带出赌坊,似乎还无法适应阳光,缩着肩膀,下颚往脖颈里缩,看人的时候眼皮上翻,眼圈明显露出青黑色,全然没有赌坊里的霸态,倒像是路边鬼鬼祟祟的窃贼。
可他却觉得,这人的话语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黄昏前夕,阳光尚且未被暮色染红,光芒剔透而纯粹,从小巷的两堵高墙之间漏下,洒在他一侧的肩上,像一条明亮的瀑布似的,沿着手臂一直淌到手掌心。
沐在阳光下的五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的颤抖停住了。
他攥紧五指,像是要把阳光攥在掌中,可流淌的东西怎么攥得住,掌心只有指甲留下的刺痛,空乏绵软。尽管如此。他仍感到一阵满足,好像这双不中用的手真的抓住了什么似的。
这时,耳畔隐约有铮鸣声传来,不知哪儿的刀光剑影划破了寂静,不知又是什么人,即将押上什么,掠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