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铸剑庄弟子天生短寿,因为家传的功夫是一门自毁之术,不论铸剑,还是驱剑,都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为祭,以求臻入极致,不屈不挠,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今日冯广生与晏月华正面交锋,总算领教到个中威力,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与自己交手的根本不是晏月华一个人,而是许多重合的影子,是铸剑庄世代先祖的亡魂,难以尽数的遗恨聚集在生人的剑上,使那剑意之中便裹带了沉重的怨执。远远超出了剑主的年纪。无数亡魂透过剑影盯向他,迫不及待地拖住他的手脚,试图将他拖进阴曹地府,与死者为伴。
想到此处,他的心下更是懊悔。其实他早就料到铸剑庄会不计代价寻找晏千帆的踪迹,所以特意放出一些虚假的传闻,用来混淆视听,阻挠晏月华救人的步伐。但他的准备终究不够周密。晏月华终究还是循着南天塔的辉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恼人的灯火照彻长夜,似乎预兆了今宵注定不会平静。
冯广生且战且退,不觉间已与同伴错开一段距离。晏月华短暂敛剑调息,他才终于得了半刻喘息的功夫。他举目四顾,这才察觉到异样,对付自己的只有晏月华一个人,而铸剑庄其余三个人则往另一个方向扑去。
正是安广厦所在的方向。
隔着几丈的距离望去,安广厦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仍将重伤濒死的晏千帆抱在臂弯中。
冯广生顿悟,原来晏月华用猛攻将他孤立,意在从安广厦手中抢人。想到此处,他的心下惊骇不已——倘若晏千帆不能死在他的手上,哪怕只有一息尚存,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祸患。
他试图绕过晏月华的阻碍,但对方手中的剑立刻锁住他的喉咙,将他逼回原处。剑的主人冷冷笑道:“你把我晏月华当成傻子么?”
冯广生竭力维持脸上的平静,甚至勾起嘴角,摆出一副恭维的姿态,道:“岂敢岂敢。”
晏月华毫不领情,只是冷冷道:“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今日不论晏千帆是活是死,是人是尸,我都非要抢回来不可。”
“哪怕他私自窃走莫邪剑,抹黑铸剑庄的声誉?”
“无所谓。”
望着晏月华决然的神色,冯广生回敬一声讪笑:“想从西岭寨手里抢人,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将目光投向安广厦的方向,虽然自己无法出手,但他所带来的六个人,此刻都还围侍在安广厦左右。这六人的功夫,每一个都与他旗鼓相当,以六对三,敌寡我众,他实在不必惊慌。
晏月华却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觉得我的三个人赢不了你的六个人,是么?”
这番话口吻太冷,使冯广生浑身发寒,他索性敛去了假惺惺的笑容,沉下脸,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比语声更冷的剑声响起,代替晏月华做出了回答。
冯广生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没能看清三人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出手的。但多年习武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使出的一定是极其奇诡的招数,他只看到三条银光交错掠过,好似三颗流星一般,随后,西岭寨中便有一人惨叫出声,肩膀处溅出一片血花。
那人方才抬起一只胳膊,拦在安广厦的身前。此刻,那只胳膊已被剑撕开一条豁口,透过割裂的衣衫,可以看到深而长的剑伤,一剑切至骨缝,血如泉涌。
出手的正是名曰北辰的剑客。一剑落后,北辰的神色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斩断一只胳膊并不比斩断拴马的缰绳更困难。
冯广生却着实惊住了,这般迅捷的剑术,这般狠辣的招式,放眼四海也属罕见。不论是先攻者,还是两个掠阵者,都有着极高的水准,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算是剑术闻名的天极门,也未必能够找出这样契合的三个人。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却被铸剑庄学藏着,在江湖中一文不名。
正所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冯广生转向晏月华,怒道:“你为何要伤我同伴?”
晏月华反问道:“你又为何要杀我的弟弟。”
冯广生顿了片刻,道:“是晏千帆意图出手杀我,我不过是防卫,迫不得已才伤了他,而且并未夺他性命,给他留了悔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