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感谢宋堂主宽宏明辨,其实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情。”
宋云归挑起眉毛,道:“请讲。”
安广厦短暂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南疆既已失守,西岭寨也名存实亡,不如就此解散吧。”
西岭寨众人皆惊:“少当家,你说什么?”
安广厦道:“我身为当家,却未尽到管教下属的责任,西岭寨的过错皆在于我,但余下的兄弟仍旧心怀侠义抱负,渴望建功立业,往后,我希望将各位交由枫公子带领。”
柳红枫不禁一怔:“我?”
安广厦转向他,道:“枫公子两次拯救西岭寨于水火,各位兄弟也对你信任有加。往后若有需要,请你尽管差遣,我想各位也不会有异议。”
柳红枫立刻摇头摆手,推脱道:“我一向独来独往,自由惯了,恐怕难以担此重任啊。”
安广厦却拱手行礼,用恳切的口吻道:“那么,至少在武林大会结束之前,还请枫公子庇护各位兄弟。”
没等柳红枫答应,西岭寨众便七嘴八舌地问道:“之后呢?之后要我们怎么办?”
安广厦转向昔日的同伴,道:“离开瀛洲岛,各奔东西。往后也不必为罪人的名号所累。天地广阔,自然有大展宏图之处。”
还有人要争辩,却被张独眼拦了下来。张独眼带着痛苦之色,道:“你们别说了,少当家说得对。他是为了我们好啊。”
今日的丑话传出去,西岭寨便要沦为江湖人的笑柄,即便重建家园,也难以重建昔日的名声。对于昔日的西岭寨众而言,摒弃出身名号,令投旁门,才是翻身的良机。
这个良机,便是安广厦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安广厦转向张独眼和其余五位主事,对着伤痕累累的六人深深鞠了一躬,道:“今日诸位舍命相护,安某感激不尽。”
身为领袖,他却对下属行了重礼,多年的情谊,都凝聚在这一躬里。
而后,他便转过身,独自往黑暗中走去。
*
安广厦的背影有些摇晃,在来自背后的火光的照耀下,他的前方投下长长的影子,好似一条路,他走在漆黑又狭窄的路上,姿态格外落寞。
许多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有的涌出情不自禁的泪水。垂泪的大都是上年纪的老者,从小看着他长大,将他视作亲人,不忍面对眼前的诀别。
也有人拔腿追了上去,是西岭寨中的少年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只手拍上少当家的肩膀,道:“不要走,我生长在西岭寨,西岭寨就是我的家,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安广厦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少年人的眼睛:“你还年轻,只要心怀侠义,不必拘于出身名号,在哪儿都是一样。”
少年愣了一下,又问:“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很快就要死了,所剩时日无多——安广厦想要照实回答,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我已经走不动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他的手指抵着少年人的胸口,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落下。少年的手掌慢慢捂了上去,被触过的地方像是有一团火安静燃烧。
安广厦对少年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虽单薄,却含着一股决绝的意思,叫人无法违抗,无法下决心追赶上去。他牵走了自己的影子,也带走了所有的罪孽,他踏过的土壤重新被火光照亮,他所留下的人们也沐在火光里,肩头镀了一层金边,眼底的泪花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