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污垢似的斑驳痕迹,是逝去的生命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光亮。
一缕残光,点燃了燎原烈火。
船上的人,海水中的人,从四面八方发出呼喝声:“杀了这个狗娘养的!大不了一起死!死也要报仇!”
粗鄙的喊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好似一道无形的光,刺透浓厚凝滞的云层。
黑夜依旧漫长,暴风雨依旧狂躁迅猛,可是,有什么东西自人们的胸中释开,迸发出激昂的力量。
“杀了宋云归!灭了东风堂!夺回我们的武林!”
头船张满了帆,借着风势助力,径直向次船撞来,尽管船尖上竖立着一丈高的利刃,可头船的速度没有减缓半分。
两艘庞然大物的尖端撞在一处,掀起巨大的水花,剧烈跌宕中,头船的船身几乎被撕裂成两半,可船上的人们却如飞蛾扑火一般,往对面的甲板跳去。
宋云归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三教九流、贪生怕死之辈,竟能团结在一起。他们之间的猜忌与背叛,隔阂与仇怨、像是在一夕间被填平了似的,为了一股意气,他们竟将性命置之度外。
他高声命令道:“拦住这群疯子!别让他们过来!”
金泽手里的炮筒已经烫得发红,将他肩膀上的衣料烧出豁洞,他的手掌被灼出一层血泡,尽管如此,他仍不敢放下手里的武器。
火炮轰隆鸣响,落在武林人的脚边,接连炸开。
耸立的桅杆摇晃着倾倒,好似一个不幸殒命的巨人,硕大的身躯轰然砸进海水。木制的甲板也遭到摧残,碎片四处迸溅。毫无防备的人们像稻穗似的,被高高抛起,随即重重坠落,断手断足横飞,血沫如雨而降。
转眼间,武林人死伤无数,空旷的海面化作一片人间地狱。
段长涯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被炮火点燃的天地,他几乎要冲进人群之中,然而,一只手牢牢地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禁锢在原地。
是柳红枫的手。
柳红枫站在摇摇欲坠的甲板上,望着前仆后继的人群,道:“让他们停下来吧,如此顽抗,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段长涯却道:“倘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停下,性命固然重要,可世间的确有一些事,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去做。”
柳红枫望着他:“你也想去么?”
段长涯点了点头:“想。”
柳红枫却捏紧了他的肩膀:“谁都可以送死,但你不行,你要活下去。”
*
段长涯转向柳红枫,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我生来便负着祖上的罪,为了维系我一个人的命,许多无辜之人都死不瞑目,可我的命并没有那么贵,更不值得用别人去换,比起苟活,我还是死了更好。”
说完这番话,他便抿紧了嘴唇,尽管竭力压抑心绪,可他的脸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痛苦。
骄傲如段长涯,实在很难说出这样一番话,若不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或许永远不会选择坦白。
他的生命好像一条打了死结的路,四面八方都没有出口。可他偏偏不愿低头,仍旧拖着疲惫的双脚走了很久。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忍受看不见终点的行程。
他像是为了避开自己似的,微微偏过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人群。
但柳红枫却不由分说地扯起他的领子,强迫他收回目光。
“你想得倒美,既然已经背了罪,便别妄想能死得轻松自在,世上没有如此便宜的事。”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口,手指按着他藏匿在怀中的印鉴:“别忘了你还拿着它,你还要用它对付宋云归。”
段长涯沉默了片刻,道:“我们的船眼看就要沉了,若想对付宋云归,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柳红枫仍是摇头:“不成,你不能死,就算船沉了,你也要用一双手脚游到对岸去。”
段长涯皱眉道:“我又不是鱼,怎么游到对岸,你分明是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