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在此穷乡僻壤看见达官显贵家中方有的宣德炉,这张院丞若是没有猫腻,就是在溪边浣衣的老婆婆都未必会信。
孙熊抿了抿唇,张院丞绝不可能会蠢到将账簿之类的机密物件放在书斋里,何况那账簿恐怕早已被动过手脚,就算找到也无济于事。
然而账簿无用,做账簿的人却是会说话会画供的……
第二日,周俭昌便带回一个令孙熊喜出望外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孙熊的手指轻叩桌面,“这耿玉原先的夫君便曾做过养济院的账房?那人姓刘?”
“不错,”周俭昌做事颇为机警,与孙熊竟是意外地投契,“我也顺便打听了,那姓刘的仿佛一直在养济院中,但这些人也都才来一两年,根本不知他是谁。对了,大家都是这一两年来的,唯有耿玉,已经来了有四五年了。”
孙熊蹙眉,“按理说太平镇不大,又都姓刘,互相之间也都熟识。为何这村里突然死了数百号人,却未有人生疑?总不能这般的村落,当真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吧?”
周俭昌苦笑,“秀才有所不知,这些鳏寡孤独既是走投无路到了养济院,就算他们仍有七弯八拐的亲戚,恐怕也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兴许听闻他们的死讯,反而还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些人再不会出现给他们添麻烦哩。”
“世态炎凉。”孙熊叹了声,“这个耿玉多半有些问题,你且再去细细打探,看那姓刘的是死是活。”
周俭昌精神百倍,他平身最恨旁人因他缺了只胳膊便另眼相待,如贺熙华和孙熊这般愿意交托事情给他做,最令他欢喜。
孙熊前后踱步,“对了,你若是得空,先将此事告知贺大人,命他派人盯着耿玉,切不可让他逃了。若是有个万一,最起码是个呈堂证供。”
“是。”
也不敢多谈,孙熊告别周俭昌,独自回了厢房。
第二日,孙熊照例伺候老者们吃喝拉撒,又拎着食盒去耿玉那里,“耿叔,该用膳了。”
耿玉抬眼看他,孙熊这才留意到他长了一双狐狸似的桃花眼,“多谢。”
孙熊憨厚笑笑,余光却瞥见他食指中指的轻薄薄茧,心中更生出几分猜疑,却也不想打草惊蛇,便凑到刘炎身边,开腔搭讪,“别说,太平镇就是富庶些,哪怕是养济院都比咱们村长吃的好些。”
“听口音你是汴南村的?”刘炎倒是个健谈的,“怪不得了,汴南村屡发大水,哪里有银两建养济院?咱们这便有不少汴南村的。”
孙熊叹了声,“我来此倒不是因为发大水,而是东家出了事,散尽家财出家当居士去了,我才无处可去。”
“出事?”刘炎不知想起了什么,惊讶道,“难道你东家是周家的?”
想不到他竟如此耳聪目明,孙熊也瞪大眼,“刘叔你竟也知道此事么?”
刘炎呼噜呼噜喝汤,“你别看咱们这闭塞得很,谁也不管谁家的事,可真要有什么害……什么闻的大事,早就传遍乡里了。”
骇人听闻。牢记自己目不识丁,孙熊保持满脸的呆滞,夸张地叹了口气,“所以啊,我从周家出来,无论去哪家帮工,人家总追着问这些事。周老爷是个大好人,我也不想将他家里的丑事四处传扬,便干脆离开汴南村了。”
“唉,你也是不容易。”刘炎跟着附和了一声。
孙熊将他的碗筷收好,又细心地将他案几擦拭干净,“唉,能在这养济院的,谁又不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