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柳于情泪如雨下,“她是个女人啊,文采再怎么好,她终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怎么顶得住这样的压力?她忍辱负重为长公主继续谋事,后来有了我,她更是无法违抗长公主的命令,为了我的生路,明知前路是错,还是走了下去。”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两手扶着桌沿,整个人向萧北城靠了过去,“王爷,您查了君子游的身世这么多年,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活下来的原因吗?长公主派出的杀手欲杀林夫人与其幼子,却只是刺穿了长子的耳膜便落荒而逃,真的是因为不敌闻讯赶来的君思归吗?”
萧北城的确意识到当年发生的事另有隐情,公主府的杀手中途放弃任务的原因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正因为那个下令作恶,直接害死了钱氏,还让君子安一辈子都活在半聋痛苦中的人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不敢深思这其中的关联。
……他不敢。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于情,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我如果不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个被派遣去杀他们林氏母子的杀手就是我母亲,并且我母亲是被林夫人哀求,看到那哭声微弱的婴儿,进而联想到我这个苦命的儿子,被激起了母性与保护欲才罢了手!!”
柳于情泣不成声,抬手一指君子游所住的宫苑方向,嘶声大吼:“我娘就是因为他们兄弟才会被长公主怀疑有异心,我难道不该恨他吗!!”
“该。”萧北城轻声答道,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炙热的目光,“但是你最该恨的人,是我才对。”
“哈,您……我恨您做什么。或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思,我一直都觉着您投生错了人家,不该在如此肮脏的皇家苦苦挣扎,您和我,其实是一样的。”
柳于情俯下身去,崩溃般两手插入发间,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楚,“所以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她那样歹毒的女人,会有你这样干净无瑕的儿子呢,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你要我如何恨你……”
“于情。”
“八岁那年,长公主再次派出我娘去杀林夫人母子,我娘忍无可忍,对君思归坦白了自己的苦衷,为了交差,她、她带走了双子其中之一回了京城,就是当年,被她刺穿耳膜,聋了一辈子的那个孩子,可她没想到……没想到觊觎林溪辞那两个儿子的人不止长公主,前脚才回了京城,人就被截走了。”
他颤抖着长出一口气,两手紧紧扣着膝盖,几次欲言又止,“我娘两次任务失败,彻底被长公主怀疑通敌,她忠心了一辈子,最后却换来一杯致命的鸩酒……这公平吗?”
姜炎青把他拉回到座位上,轻拍着他的背,算是无声的安慰。过去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如此放肆地发泄掩在心底的情感,如今终于说出了口,也不知他能否解开自己的心结。
倾诉完这一切,柳于情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他擦去脸上的泪痕,重新振作精神,如果不是顶着双红肿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他方才如此激烈地宣泄憋了近二十年的火。
“也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说这些做什么,除了给自己添堵,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其实我没指望给自己辩白,我恨他是事实,只要往下深挖一点,这点恩怨纠葛是瞒不住的,到头来还是一样被怀疑,我只是……一时失控,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其实我也明白,当年事情发生时,他也还是个孩子。”
萧北城想拉住柳于情,那人的手冷得吓人,一碰了他就像条受惊的鱼一样从指间窜了出去,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我的确有罪,因为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因为他的死而感到高兴,甚至他回来了,我也不愿接受。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我娘的死与他何干,他也是被害的,哪有怪罪受害者的道理呢……”
他揉了揉泣后红肿的双眼,终于正眼望向萧北城,坦白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我在您身边,其实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我想复仇,我娘被害,总要有人为此负责,这事不是单凭长公主一人就能做到的,我想追查下去,找到真正该死的人,哪怕到时是要与他同归于尽也无妨。”
这话刺痛了姜炎青,他立刻扳住那人的脸,强行让他扭向自己:“不!我不准!你不能犯傻,给我清醒一点。”
柳于情似乎有些无奈,“我这也没说什么,更没干什么,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当然急,我……”
“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我现在不是无所顾虑,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执着于仇恨带来的遗憾了,放心吧,如果真到了要取舍的时候,我一定会选择你。”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总算是让姜炎青稍稍放下了心。
他叹了口气捋着已经干透的碎发,又朝萧北城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是我失态,让王爷看了笑话。其实到了我这把岁数,报不报仇都没那么重要了,可能到最后,我想要的也只有一句道歉吧……涉事之人都已不在人世,我恰恰又是最不喜父债子偿那一套的,也不会迁怒什么人,所以到头来,这个愿望也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萧北城起身,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去拦人,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在他面前单膝而跪,两手叠在膝头,俯首致歉。
“你想要的,我给不起,只希望仇人之子的忏悔,能让你心里多少好受一些吧……我不奢望得到你的谅解,也不求你放下这段仇恨,只希望你不要困在自己的囚笼里,窒息在这段被束缚的过去。”
眼看拉不起他,索性柳于情也跟他一起跪了下来,每一句话都是由心而发:“王爷,我从未怪你,你不曾参与那段过去,当时还是个孩子,何罪之有呢?我与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各自的心性如何,彼此再了解不过,我又岂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于情……”
柳于情低垂着眉眼,不堪重负地合上眼睑,长出一口气,又仰头望向光华灼目的万里长空,看着雀鸟穿过层云,沐浴雾海之间,心底传来一声细碎的脆响,仿佛囚困他已久的锁链终于崩裂。
“不是我……”他轻声道,随后举起三根手指向天起誓,“我以性命发誓,不曾害过君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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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叛变
沈祠哆哆嗦嗦 听到这里,便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立即抽身,逃到无 之处,惊魂未定 拍着胸口,消化着方才听来的一切。
与王爷青梅竹马长大的柳管家,竟然为了杀母之仇潜伏王府二十余年,就算他肯相信期间那 没有做出任何暗害之事,还是不得不回忆这些年来所有察觉到的违和之处。
就是如此,每一个未深究的疑点都像被深埋土间的种子,如雨后春笋,一旦受到突如其来的疑虑浇灌,就会迅速发芽,长出盘绕的藤蔓,缠住整颗心。
但沈祠还是有所顾虑,从方才的情况来看,虽然柳管家曾耽搁求援陆随风的时机,但王爷明显还是信任他的,这对险些丧命的君子游的确不公,出于负责的心 ,他的确应该将此事告知那 。
可他沈祠是缙王府的 ,不姓君也不姓林,做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定会良心不安……那 入了王府,已是王妃,说起来也算是一家 了,就算对他说出实情,应该也不算叛变……
这种事说出来对那 真的好吗?提醒他提防柳管家是无可厚非,但如果柳管家如他所说,并无害 之心,那他岂不就是在挑拨离间……
沈祠犹豫不定,蹲在角落里,两手揉乱了头发,半天也没纠结出个结果,总觉在二者之间难以取舍,于私情,他的确不该为了君子游去得罪关系更亲近的王爷和柳管家,况且这样做对那 也未必是好。
……但他本就是替那 来打探消息,空手而归非但无法面对那 ,反而更会让他起疑吧。
他对着棵刚长出新苞来的花树下了毒手,嘴里念叨着:“说……不说……说……不说……”
希望冥冥之中天意能决定他的选择。
最忐忑的时候,有 在他身后开了口:“别拽了,薅秃了那也是株桃树,总共就五瓣花片,先选哪个,最后的结果也是哪个。”
此 吓了沈祠一跳,看着这傻小子差点一头栽进土坑里也没有半点怜惜之意,拍拍他的脑壳,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 总是会下意识将自己潜意识里期待的东西放在首位,所以不管你念叨多少回,只要最先选的是‘说’,到最后一朵花揪秃了,答案也只能是‘说’。”
明狱揽着沈祠的肩膀,丝毫不管对方是否愿意跟他勾肩搭背,还挑衅似的在这傻小子脸上捏了一把。
啧……这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