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1 / 2)

他顾自入了座,就在与君子游相对的主位上,却未正眼瞧那人一眼,这让不少人忆起了他与大理寺少卿一向不和,众多百姓心中也算有了底。

至少这位大人不会因私偏袒任何一位案犯,三法司的会审定能保证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公平公正。

众人都落了座,谭九龄起身对各位大人作揖行礼,回到主审位上,惊堂木一拍,令府衙外围观的人群息了声,道一声:“开堂!”

便有衙差振杖扣地齐呼:“威武 ”

“带人犯!”

紧接着便有铁链摩擦碰撞,“叮当”作响,一行身着囚服的人被押至堂上,一个个被掀了套头的麻袋,按照罪责轻重程度被按着跪在堂上,首当其冲的便是晗王萧景澜,其亲信柳容安,紧接着是司夜、陆随风、清尘道长,最后才是君子安。

君子游轻咳几声,他一开口,立刻引起众人敏感,连谭九龄也不免担心他不分时间场合为兄长求情,跟着捏了把汗。

然而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指尖在桌案上轻扣三下,便有沈祠抬着个扎得栩栩如生的纸人走上前来,摆在了晗王身边。

他路过时便看到了萧景澜憔悴的面容,红肿的眼,苍白的脸,显然是听得李重华过世的消息过度悲痛,如今跪在公堂上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怕是当场将他拉去菜市口斩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昨夜大靖太子薨,他没能挨到公审的日子,实在可惜,但他的罪名不该随着他的死而结束,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依照惯例,由纸人代他受审,他所有的罪名,官府都会如实记录在册,入史书,刻碑文,永世不得脱罪,这便是天道报应。”

君子游此言引起围观民众的共鸣,纷纷拍手叫好。

谭九龄再拍惊堂木,待众人息声,依照惯例,由师爷白烬宣读诉书,条条列举案犯罪状。

其m说到君子安之前,君子游便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公堂,信步于顺天府内,寻着僻静之地贪一时之闲,不自觉间便走到了从前失过大火,险些将他困死其中的停尸房旧址。

看着重新修葺的新景,他心中颇有感慨,伫立庭前一瞬,忽听身后脚步声渐近。

“看来我们同样心神不宁,为了至亲之事坐立不安,愿意聊聊吗?”

不必回头,君子游便知是柳于情来了。

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萧北城便为他放了长假,特许他前去照料晗王伤势,用那人自己的话说,便是“宣判结果未定前,他还是大渊的晗王,就算要剥夺他皇族的身份,他也是本王的亲叔,不可亏待”。

“须得感谢王爷的体贴与您的谅解,我与父母释了心结,放下了昔日之怨,此前未能平复的遗憾,也终于圆满了。”柳于情叹道,“我知道父母所行之事罪无可恕,也打从心底里同情那些不幸而无辜的受害者,然而身为人子,孝心难泯,我甚至在想,由我来替他们赎罪是否可行。”

“就算你肯为他们付出,他们也未必接受,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可期的未来呢。”君子游摇了摇头,“我也忐忑着结果,属实没有安慰你的资格,至少在这件事上,咱们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可曾想过之后的路?”

柳于情苦笑:“没敢想,我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旅人,几次迷途,已经失了方向。我不愿,也不能去设想自己得而复失后的人生,我是个懦夫。”

“谁不想做懦夫呢?做个懦夫至少还能逃避现实,如果不是非承担不可,能有几人有勇气面对如此残酷的人生。”君子游回过身来,朝那人清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很想问,怎样的结局是你能够接受的。”

“在回答以前,我有些想以此反问您,请原谅我的冒昧。”

看着他强颜欢笑,把这个问题又抛回给了自己,君子游便知,他是真的不知何去何从了。

“于公,我知道他所做的事罪无可恕,可杀不可留,于私,我却希望他能侥幸脱罪,甚至愿不惜一切代价救他脱离樊笼,如果非要忍痛给出个两全法,那么我只希望他能活着,我能否见他,能否伴他都不重要,我只要他活着。”

两人颇有感触地相互对视一眼,彼此心意都已了然。

柳于情又问:“那您可曾想过今后?”

“也许云游四海,也许退隐江湖,随性而起,随心而为。除此之外,我便再无牵挂了,去哪儿都是一样,只求这一桩大事落定。”

“真好……我实在羡慕您啊。”

“若真的定不下心思,不妨听我一句劝吧,不论此事结果如何,之后都随侯爷去趟雁息。”说到这里,君子游笑意更深,“当然,我所指是小侯爷秦南归,相信去了一遭回来,你的心境定会有所改变。”

彼时柳于情尚不知他此言的深意,直到不久后,公审的结果公诸天下。

叶岚尘作为主审,在主犯认罪伏法后便走过场般与御史台及大理寺商议了结果,看似焦头烂额,久久探讨不出个结果,实则江临渊只是表面佯作一副为难的德行,完全不看失声的叶岚尘在纸上写了什么,驴唇不对马嘴地顾自念叨着:“叶大人,咱们好兄弟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赏个脸,等下一起吃个饭吧,听说暮烟阁又上了几道新菜色,什么卤酥鸭,芙蓉碧茶椒兰鱼,还有湘地特产的酱板……哟,忘了,您身子不好,不能食辣,那这道菜可能只有我自己享用了,惭愧惭愧。”

叶岚尘瞪着眼睛瞅他,说不出话。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过于凝重,自知交头接耳有失偏颇,在旁人眼中就有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的之嫌,他又装模作样地高声回了句:“什么,全杀了?这不好吧,罪名轻重不一,依照大渊律令,也没这么个治法儿。”

言及此处,他话音又弱了下去,“……或者到我府上,让我府里新来的厨子炒几个好菜,咱们以茶代酒,不醉不归。”

以茶代酒,还不醉不归,不如直言他的豺狼之心。

叶岚尘心中冷笑,挥笔写下心中疑问:“江大人胜券在握,全然不似重压在身,莫不是已经定了主意?”

江临渊按住他执笔的手,根本没看他写了什么,挑眉勾起一丝笑意,倒有些许窃喜意味,“不如这样,叶大人写下你的决定,我给出我的提议,咱们要是一拍即合,那大理寺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在夹缝间瑟瑟发抖,不敢出言的新人寺丞,“是吧?”

对方哪敢多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即察觉到反应似有歧义,连忙又点了点。

叶岚尘也不与他废话,飞快作答,用掌心挡住了那至关重要的二字,而后望向江临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是要后者开始他的表演。

江临渊沉声一笑,眸中散发出狡黠的异彩,“……流、放。”

叶岚尘闻言白他一眼,闭目长叹,按着纸页的手迟迟未动,江临渊等不及求证,便拖着袖口,将他的手移了开。

……果然,那纸上所写,也正是“流放”二字。

“看来叶大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君子安暂且不提,晗王是皇亲贵胄,虽说有那么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老话,可也没见哪朝哪代的皇族犯了错就被斩在菜市口的,能动他老人家的只有皇上,而司夜是双面间谍,又有痼疾在身,人格缺陷,心理还有障碍,因病治死未免不妥,那陆随风又是羡宗皇帝亲手提拔的人,要了他的命,那就是打了羡宗皇帝的脸,至于那个老道士……遁入道门却不守道心,这也不是咱们处置得了的,还是让神仙来惩吧。”

叶岚尘盯着江临渊的眼神便好似在看猴子,大有等他表演,继续看好戏的意思。

“柳容安,晗王的爱妾,要是晗王给了她名分,那可就成了晗王妃,莫说于咱们有恩的缙王,那也是咱皇上的亲戚,总不能揪着个女子欺负不是?这几个人,杀谁留谁都不公平,横竖都不对,不如流放,一了百了。”

听者歪着头,静等他白话完了,心道居然有那么点歪理,还真让他给讲通了,暗自佩服的同时,也在桌底踢了滥竽充数的寺丞一脚,新人吓得当场立正挺胸,字正腔圆地应道:“下下下……下官也、也觉着……妙!实在是妙啊!”

江临渊“啧”了一声,颇有些不屑的意味,心道叫你到公堂上就只是为“喵”几声吗?还不如让王府那一群养来吃白饭的猫儿来镇场,可不比这歪瓜裂枣强多了?

不过面对余怒隐痛皆未消尽的民众,不砍一两个人头实在难解心头之恨,没给出他们想要的结果,单凭三法司公审的结果也很难服众,他们二人是一拍即合了,后面的麻烦事可还多着。

因此,谁也不肯宣判公审的结果,叶岚尘望着府衙外那一张张等待着天道轮回能制裁恶人,满怀期待的脸,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