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说,合作难来交心,不过互相利用,天城毕竟曾植根于西域王室,怎能不痛恨大凉铁骑,而对吕光而言,未尝不忌惮她们。她不肯让吕氏出面,反而寻到黑市来,说明那位小圣女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她不敢让吕光知晓的。” 晁晨深吸一口气,借口搪塞,“你想,圣女不都应该安居天城,为何会在沙洲附近失踪?如果我们能知道原因,不是会更快寻到人吗?”
说着,他挥指点向后方:“不然,你指望他,还是指望繁兮姑娘?”
顺着晁晨指尖望去,杜孟津左手撑着下巴正瞌睡,那张红便笺自袖口吹落,落在公羊月脚边。
怪病缠身,这老人忘了记,记了忘,反反复复,似是从未走心。
“真的是因为这个?”公羊月把长剑架在晁晨脖子上,一字一句问。
“是,是真的。”晁晨硬着头皮,不敢与他直视,好像那不是人是太阳,可以照见阴暗里每一个不敢言说的小心思。避开的目光小心翼翼垂下,停在公羊月怀间,他的衣服向来穿得松垮,前倾时春光乍泄,露出一条流苏,头端坠子若隐若现。
坠子雪白如玉却非玉,隐隐现出莲花一角。
这时,繁兮带人走了进来,乔岷避开,小门童书涣追着她脚步,把方才的经过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天城圣女?”
繁兮直接无视了公羊月二人,半跪在杜孟津身前,温柔呼唤。杜孟津睁眼,清醒的一瞬下巴滑落,握拳的四指松开,露出那枚宝莲砗磲。
一模一样!
公羊月怀中的是“玉城雪岭”的剑穗,和朵莲手持的先城主信物,一模一样。他方才暗中作伏时,不仅解剑,还摘下了剑穗。
为什么?
晁晨惊惶,眼角余光在两处来回逡巡,从来没有听说过公羊月与天城有所交集,甚至双鲤也说过,这是他们第二次出塞。在公羊月的身上,好似有数不清的秘密。
这会子,公羊月难得不多纠缠,已草草收了剑,可不知是不是心头急切想知道真相,晁晨踮脚向前探看,脚尖不稳,一脑门撞到公羊月心口。
晁晨心想:这时候可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剑穗的秘密。
“小心!”他咬牙,两手穿过肋下,将公羊月虚抱一圈,再扭身背摔在地。乔岷闻声飞上瓦梁,连繁兮也跟身四望,只有公羊月目光始终没离开晁晨的脸。
晁晨扶正衣帽,一本正经道:“是在下多心,以为她们去而复返。”
公羊月抿唇一笑,指了指斋中两侧陪楼,示意繁兮已归,那位从不离身的弓手也该归来,黑市的动静,逃不过应无心的眼睛。
不等晁晨开口解释,公羊月转而哈哈大笑:“这投怀送抱又是什么路子?正面动手不敌,现今你改走美人计喽?”
晁晨憋红脸:“耳背!不行吗?”说完,好似真受不得侮辱,拂袖冲冲撞撞离开前院,等背后不见人来,这才扶着廊柱长舒一口气。
可无论怎么开解,心里都觉得如鲠在喉,过去他可从不说谎,现在竟也如此熟练。若不是公羊月,他这一生何至于沦落至此,想到这里又觉得可气,挥了一拳泄愤
“哼,骗公羊月不算骗。”
公羊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看向繁兮。
繁兮送来一道坚定的目光,郑重颔首:“查到了,他们扮的是丝绸商人。”
“丝绸?“
“要出西域,必须得采买补给,正常商人很少会走黑市渠道,这太惹眼,而若是不走黑市,又往往很容易被追索到,所以我赌他们是假借他人之手。这就好办了,因为真正的游商多半都有熟路子,一一排除,剩下的便是新客,新客头一遭,必须找敦煌本地人带路。这些掮客贪婪,口风向来不怎么严,花点钱,就问出来了。”
公羊月颔首,觉得在理,也许那群拐孩子的人根本不怕暴露行踪,或者匆促中也来不及处理,毕竟掮客也是狡兔三窟。
“可就算知道,他们也不定按通关文牒报备的路线行进。”乔岷插了句嘴。
繁兮沉吟片刻,答道:“他们应该走的北线商路。”
公羊月问:“何以见得?”
“水,”繁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向众人示意,“南线商路必要经过楼兰孔雀河,离敦煌不远,既有中转,这一程无需驮那么多水,那样会拖行程,说明他们要去的地方,很长一段距离难觅水源。而北线虽长,也不是始终无水,到了库尔勒进入天山山麓,会有河源。所以,他们途中多半会由西改道向北。”
“向北,岂不是要翻山?”公羊月眼中一亮,他们轻车简从,追上的机会很大。于是,下意识多问了一句,“山后是什么?”
繁兮手抖,杯子碎地。
她蹲身去捡,闭口不言,但公羊月向来留心看人,不动声色又追问了一遍。本该在陪楼的应无心不知何时,站在几人身后,冷冷接口:“是瀚海。”
“应无心!”
应无心捏着斗笠一角,慢慢往上掀:“西域有三景:神 垂泪,往生迷迭,瀚海天心。传说瀚海是拘魂地,有得去,没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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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我知道最近剧情没有互动有趣,等推到沙漠里就可以继续发糖啦orz(笑哭
第026章
关外的朔风愈发急促,驾车人没留心风干的碎石,转动的车轱辘一卡,车内的人从车板上弹起,撞到顶棚,一时间抽痛的“嘶嘶”声此起彼伏。整个昏暗的车厢内,唯一安坐不动的,只有焉宁和枕在她腿上昏迷不醒的双鲤。
车不是贵人乘坐的宝马香车,为了掩人耳目,临时用粗木搭建,低矮逼仄,似个牢笼。外头堆着货,光鲜亮丽,里头却满是木屑与倒刺。
焉宁听到抽泣声,努力抬起头,寻音望去,只见一根半指长的倒刺,狠狠扎在一个小男孩的额角,殷红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左右的人不是自顾不暇,便是愣愣怔怔,没有援手,也不知该如何援手,一句哄也没得。
“吹吹,不痛。”焉宁平放下怀中的双鲤,匍匐过去,将孩子搂住,趁吹气时按住伤口,一鼓作气将倒刺拔了出来。
男孩痛呼,她赶忙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对方看她细皮嫩肉,又是个女孩子,最后那点尊严驱使,没好意思咬下口,只鼓着腮帮硬撑。
焉宁抿唇,反倒感念他的温柔,收回手时在头顶几处大穴依次拂过。
这笑惑人心魄,犹如阳光灿烂,男孩看痴了眼,抱着头忘了痛。
“我们会不会死?”
“会不会再也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