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瞧几人既不积极也不机灵,一手叉腰,一手指点,颇有些菜场砍价的泼辣娘子样:“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魏展眉赶紧捧她臭脚,卖乖道:“我去,我去办!保证在亥时前办妥,将功赎罪!”
公羊月的事就数双鲤掏心掏肺最上心,她又是个小不点,一牵头吆喝,几个大男人也就半推半就开始干活。诸君作鸟兽散,魏展眉往铺面安排石老仆去作坊调集剩下的匠人,听见背后脚步声悉 ,转身一看是晁晨,忙问:“晁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妥?”
他还真是觉之不妥
这种口口相传的讯息,细节易被漏去,尤其是每个人对轻重的分辨不同。魏展眉的原话是公羊月告诉他,鬼剑来信,要以物易人,拿书信换方婧三人,这显然是转述时口语化的措辞,那纸条上究竟着笔是以物易人代之,还是点名书信?
若是前者,诚然,信件最有可能,玄之是在到达鹿头山之前便交付周青岑代传剑谷,但玄之身上可不只有这一件要物,先前在竹海时,他和公羊月便推测,随身包袱中或许带着重要物什,此物乃是他被追杀的关键。
但包袱在鹿头山不知所踪。
当日的推测是鬼剑杀人后将之搜走,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包袱被玄之提前藏匿,或者在蜀郡至鹿头山的路上,他见过别的什么人,因而再次做出交付?毕竟信是李舟阳留给公羊月的,杀手刺客来截,一定是不愿原主知悉内容,可若是定时交易,公羊月只要提前拆阅,那不就没意义了么?
兴许是过去跟着顾在我做学问的缘故,晁晨鲜少说之信之,自我说服,有机会便会尽力刨根问底。他对裴塞知之甚少,加诸公羊月故意免去剑谷内鬼的推测,反倒致使他出发点截然不同。
见其犹疑,魏展眉蹙眉,又再询问一遍。
晁晨毕竟谨慎,‘开阳’之事事关重大,他不确定公羊月有否透露,不敢轻易将魏展眉卷入此间,因而几番纠结后,只拉出另一借口当托词:“啊,哦,是这样,魏兄弟,在下瞧你刚刚似有吞吐,想来或是事有棘手,不才也想尽力绵薄,还请问能否帮得上忙?”
瞧他仗义,魏展眉拱手,好意谢过,一想到那交易定在夏侯真墓前,他只得叹息道:“你说得没错,我心中确实惴惴不安,只是这事你我都帮不上忙……我,我是担心那人别有用心,公羊月会因此失控。”
“失控?”晁晨纳罕。
“你不知道?”魏展眉根本没料到晁晨一无所知,先前看两人斗嘴,还以为是熟稔非凡,要知道换了寻常人,公羊月可是瞧都不瞧一眼,再说,即便旁人不知,双鲤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也该是有数,那丫头冒冒失失,什么时候瞒得住事儿了。
不过,看晁晨确实懵懂,魏展眉话头一拐,顺手搭肩。
晁晨自是含霜履雪,嶷然不群,平日被公羊月言语相轻,动手动脚已属无奈,换作其他人,却还是要摆出一副端庄样,自是小退一步。毕竟魏展眉于他,也不过两面之缘,他也没生在民风剽悍的滇南、巴蜀或是西域,自古礼法教他无法自来熟。
但这不动声色的一让,却令魏展眉看呆
“这柄剑……”
魏展眉指着他腰间系挂的“风流无骨”,早间他来得晚,又一阵风风火火没留心,加之晁晨抱剑在怀,大袖宽氅遮挡着,因而没有瞧见,而眼下风荡衣袂,双手下摆,登时看了个真切清楚。
“他把这柄剑给了你!”
魏展眉失态,下意识上前去抓,晁晨惊惶,连连后退,退到檐下时,那姓魏的眼中诧异这才减缓,慢慢平复,一时闪过疑惑,一时又明悟恍然
难怪第一次见着这青衣帻帽的儒生,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什么,没什么……”魏展眉干笑着解释,又沉吟片刻,开口请求:“可以,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晁晨虽未应话,但面上松动,已露出赞同神态。正欲解剑,魏展眉已抢身上前,径自摘来,伸手一拔,拔出半截,晁晨愣是没来得及喊住。
“断了?”
魏展眉脸色古怪,垂臂垂眸。
左手脱力,剑鞘摔在地上,另一半断剑滑滚出来,晁晨如梦初醒,慌忙收捡,又从他右手夺回剑柄,露出不耐:“若是有疑,烦请自行问公羊月。”而后,他顿了顿,又续上最初的话头:“魏坊主,你先前说失控,为何会失控?是因为夏侯真?难道……和夏侯真的死有关?失控会如何?”
魏展眉抬头瞥了一眼,看他如此关切,走过去按住他的手,将剑柄一转,将剑身上“夏侯”二字对着晁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柄剑是夏侯真锻给公羊月的,这是他的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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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接下来几章是魏展眉讲的故事,主要是关于剑谷往事、夏侯真之死、断剑的来历等等,主要人物是公羊月、夏侯真、魏展眉,所以暂时没有攻受互动,想关注剧情和老月过去的,建议看看,毕竟是丰满人物很重要的剧情,如果只单纯想看攻受互动的,建议略过,因为晁晨暂时不会露脸。
第088章
淝水之战大获全胜那一年, 公羊月乘舟过川江,溯游而上,到达剑阁。那一天来接他的人名叫夏侯真, 木簪别发, 穿着剑谷弟子偏爱的茶白色苎麻衣, 背着一把长剑,剑用木色的缑布缠裹, 远远瞧着有几分空灵。
夏侯真是剑谷七老之四, 夏侯锦的长孙,也是这一辈中的“大师兄”。
实际上, 真按辈分论, 怎么也轮不到他称老大,只是剑谷九宗中余下七宗里, 七老年龄差别甚大, 最长的喻灵子已过期颐, 足大了老幺梁昆玉一轮,因而自老三陈妩长老往上, 徒孙辈基本都当爹当娘, 不是出世奔走, 便是痴迷剑道, 离群索居钻研,未婚龄又未出师的, 自老四开始断代。
接应这种活, 素来不讨喜,说不好听点, 忙前忙后跟个老妈子似的,虽能在新弟子跟前耍耍威风, 但大剑山、小剑山养人性平,耀武扬威的总是少数,多数都比较孤傲,没有耐心和新入门爱问东问西的周旋。
何况,接的人还是公羊月。
剑谷的弟子虽然没见过这小子,但公羊迟、公羊启、公羊启的发妻风如练小师姑,还有那个挂名师父李舟阳的故事却听了一箩筐,各类版本皆有,左右总是心有芥蒂不舒坦。因而,这差事自然便落到师兄头上。
夏侯真在宗门里素来是公认的“五好”之人,武功好,脾性好,长相好,人缘好,家世出身好,和公羊月形成鲜明对比,除了生着一副叫人惊艳的好皮相,公羊月是武功差,脾性差,人缘差,出身差。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所见第一面,竟是为一把剑大打出手。
公羊月来时身无长物,只怀抱着一柄名唤“玉城雪岭”的雪色长剑,剑不离身,爱护如命。那夏侯真是个痴儿,除了剑法好,锻剑术亦是一流,只远观那剑气和形态,便知是把难得的宝器,想借来一观,公羊月却疑他要抢,于是率先出手。
夏侯真仓惶应对,失了分寸,将人打伤。
换了别人,打了就打了,说不定还能借此给个下马威,可谁叫他是“大师兄”,又是个软性子的“五好”人,心里头是懊恼无比,这才惊觉这个叫公羊月的师弟同其他门内弟子截然不同,对每个人都带有深深敌意。
因剑结缘,夏侯真每日都去探望公羊月,按理说他只负责接应,将人带回,自有谷中管事安排,但他却亲自照料,上到住宿,下到吃穿安排,甚而包括后续的习剑课业也包揽统筹,能优待则不鄙劣。
公羊月入谷便先养了两日伤,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剑,夜里对着灯花把看,因为无人愿与他同居,偌大屋子只他一人,倒是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