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说话声,妍娘捂着心口干呕。
“老凤凰,你不去看看吗?作为大夫,你应该对死人很了解。”双鲤干脆扶着她往来时的藤花瀑布去,想寻个听不清也瞧不明的地方,找块石头,落座下来。
“对死人了解的那是仵作。”崔叹凤笑了笑,不过还是随晁晨一道上前。
萧九原的颅骨下塌,从凹陷的位置看,生前应受过迎头一掌,而眉弓上有孔,骨内留下三枚发黑的梅花钉,保不准在这掌前,中有暗器,双目失明。而四肢到躯干的骨头上,都有数不清的切痕,难说不是被分尸,即便没到那地步,也该是承受非人折磨。
饶是四人身经百战,也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你别乱看。”
公羊月下意识把走近的晁晨挡在外面,晁晨却仍兀自探头,目光越过肩背,落在土坑中,只是,他头一眼看去,却没注意那骸骨,而是落在棺材里别的物什上,脱口道:“诶,那个犀比瞧着精巧,能取来看看么?就肋骨下方那个。”
“犀比?”
“就是玉带钩,犀比是文雅的说法。”晁晨并非有意咬文嚼字,赶忙解释,而后目光扫过几人的腰间,最后定在崔叹凤身上。果然,除了担着风流之名的崔郎,余下都不甚讲究,只束绅带,像柴笑,直接绑着革带在外。
公羊月用剑挑来,左右翻看,不小心碰着机关,立时弹出暗器,他忙挥手压下,将细针钉在棺盖上。
“……这,”晁晨略有些尴尬,别过脸不去看公羊月的臭脸,悻悻道,“无妨,无妨。春秋时齐桓公不就是因为管仲一箭恰好射在带钩上,倒地装死,才堪堪躲过一劫,也许亦为相同之用。”
公羊月挥起那玉带钩吓唬他。
晁晨抄着袖子小声说:“我真不是故意捉弄你。”
就这一挥一躲间,包金弹片脱落,露出底部的刻字,公羊月翻手向着阳光,努力分辨,只瞧上头刻着一排密密麻麻小如绿豆的字
“‘芳樽友’华仪,‘行藏者’顾在我,‘折花居士’陈文鹄,‘烟波客’屠三隐,‘铁尺道人’柳徵,‘白鹤仙’温白,恭贺生辰。”
晁晨一数,刚好六人:“文武三公?”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几人合力,又在棺中摸索一遍,最后在玉枕下的凹槽里,发现了一些书信来往,落款皆是温白。
那不就是另一座坟冢中人?那个“白鹤仙”?
李舟阳发话:“拆开看看。”
信件按时日次序收整好,最上方的日子最早,最下方则最晚,柴笑不识字,帮不上忙,自觉让出位置,李舟阳讲究,杀人连血都不沾衣,从动土后就再也没出过手,至于单悲风,没那么热心,相反地,崔叹凤倒是欲上前帮忙,可瞧那一青一红二人搭配默契,自觉退到一旁赏风。
公羊月与晁晨一封一封地拆,当众诵读
“九原兄赐鉴,白,敬谢救命之恩,思虑数日,欲将实情相告。吾非是北地流民,本江左人氏,尝于太学研习,苦于寒门无路,欲另谋出路。听闻氐秦天王苻坚,尊德教,阐儒风,礼贤下士且不计出身,北海王猛即举于畚箕,位及丞相,一生才学托于明君,吾羡矣,遂离家赴北。
可叹贼子蔑人,长安亦不容我,愤然出走,遭遇兵乱,只以为三尺黄土葬薄身,浑噩一世碌无名,幸得兄长援手,今入‘不见长安’,立志为国报效。弟问安,三月十六日。”
“九原兄赐鉴,兄长勉励,言犹在耳,弟习武多日,小有所成,遥盼君赴约切磋。弟祝康健,六月廿八日。”
“九原兄崇鉴,今得见兄麾下猛士,未曾想缘逢旧识,折花居士乃吾同乡,年少才绝,只虚长几岁,却已于太学授书,吾才疏学浅,不过学子,只能洗耳恭聆。再见之日,甚为感慨,盼归,心头千言欲说于兄长。十一月,冬。”
……
再往后翻,中间足有一摞纸,皆是些日常闲谈,从文韬至武略,从诗书到趣闻,从吃穿住行,到日日琐事,事无巨细尽皆诉说。
此外,称谓也不再如对尊长般拘谨刻板,渐渐向平辈过度。
“九原台鉴,烟波客一手沧浪钓,变化多端,攻时缠手蹩足,守时步步维艰,败于其手,弟自愧弗如,从今后还需苦练。二月初七,舟中烹茶。”
“九原钧鉴,见字如晤。又一年逢春,君寄生贺来,灯极美,日日点烛不肯熄。前些日子奔走栾川,遇敌,交手,学一众亲友,索性取那灯中景,亦捏了个江湖诨号,曰:‘白鹤仙’,不知可否?五月十六,灯下思君。”
……
公羊月将读完的信交给晁晨整理,待余下最后一封时,忽地嗔疑:“这些是……”信纸正面裂纹如龟壳,背面有白纸贴补。
显然,信件曾被毁去过。
“谁做的?”晁晨忙凑上前,敦促他读下去,好从内容中分辨动手的是敌是友。再起头,却没有年号载,笔迹较为潦草,书写风格大有不同,但仍能瞧看出出自一人之手,只是中间似乎隔了不短的时间。
……
“……为君带来祸乱,是吾之罪过,在此顿首相拜,郑重致歉。今折返江左,实乃无奈之举,但温某着笔,再三强调,非是畏罪私逃,不过是为君免去为难,恳君信我!吾发誓绝无背叛之心,奈何人人猜忌,痛哉!冤哉!”
晁晨插嘴:“什么祸乱?”
“不知,”公羊月摇头,将那开头损毁的残页展示给众人看,随后又续上那封信的后半截,“……幸得旧识收留,现已安顿。故人甚好,昨日还赠吾两株他亲手植来的红梅花。话至此,有朝一日,若前怨能解,盼君替我于册上除名,再来梅树下相会,若难昭雪,君阅信焚之即可,自此起,不复相见,引为绝笔。”
公羊月不由叹息:“‘不见长安’中应该有大事发生,据我所知,淝水之战后,他们的人便不似以往在北地频繁活动。”
“会不会是被‘破军’的人阻截?”李舟阳问道。
“不好说,得知道温白是为何喊冤才行,”晁晨摇头,直说方案,“要么找到文武三公中的其他人,要么试试去找温白信上提到的江左旧识。”
前者尚还有诨号名姓,后者才如大海捞针。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崔叹凤插嘴:“那个‘折花居士’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很有可能是颍川陈氏的陈韶,当初我随家师诊病,尝出入于几大世家,曾听人提起过,此人表字似乎就是文鹄,且也号称神童,以少年身入仕,尤其擅长经学,曾出入太学讲授,与信中所载很是附和。”
“你这么一说,我在颍川确实听过此人大名!与陈郡谢氏,谢叙并称‘江左双才’。”晁晨不由附和,公羊月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一缩脖子,忙改口:“途经,途经。”说完,将书信平整放归原处,招呼柴笑卖体力,帮着给萧九原重新盖棺入土。
“此事已了,现下是不是该算算与我千秋殿的旧账?”单悲风把刀一抗,走了过来,“别以为我是什么烂好人,杀了蜃影组这么多人,还坏了北方的江湖规矩,把燕国卷入其中,哪是那么好算!”
李舟阳挡在前头,剑谷别的不行,护短最是厉害:“你想怎样?”
单悲风面露鄙夷,语气很是不善:“我想怎样?我只想找回《开阳纪略》,把这玩意毁掉,李中郎将,光靠我一人不够,同样,光靠你们也不够。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