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为双鲤的话释然,目光颤动:“还是乡巴佬好,乡巴佬只属于自己。”
这会子,公羊月又来插一脚,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唇角一勾,半是调侃半是威胁道:“晁晨,你可想清楚,属于谁?”
驰马出平川,不过一日功夫,便至广陵。
城东,亭亭院落若隐若现于平波镜湖之后,那庄子盖得极为精妙,半为花遮,半为树隐,以亭桥为中轴,尽头处的大门广开,极为富丽堂皇,而朱门上那点金漆的牌匾,据说便是孝武帝的亲笔。
双鲤勒马,向着长风喊了一嗓子:“看,那就是玉振山庄 ”
托玉石生意的特色,山庄前的长阶以滑石铺地,日光折转,照出五光十色,极力营造玉质之感。远望去,白墙四方点挂灯笼,但却非是竹篾编织的纸灯笼,而是翠玉坯石磋磨的明灯,黄昏后光晕散开,柔和一团。
双鲤刚想赞一声美景,忽听得玄蝉脆生生发问:“那是甚么,像眼睛一样?”
众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芯内无烛,光点上下跳跃,竟是捉来的萤火虫,被强塞在里头发光。既是活物,再观那惨怪的碧绿色,着实有些 人,非但不叫人舒服,反而心里憋着口气般难受。
晁晨随口接道:“在我家乡,管那叫照夜清。”
公羊月默念一遍,而玄蝉则痴痴追问:“是照清黑夜的意思吗?”
晁晨摇头,只觉得鸡皮疙瘩遍地。他不会望气,更不会卜筮,但总觉得与此气息犯冲,煞怨深重,遂道:“只有烛龙衔照才能照清极夜,萤火之光,只能衬得黑夜更黑。”
这玉振山庄丝毫不高洁,只徒留一丝浓浓的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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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东晋篇的剧情看起来和主角没啥关系,互动也略少,其实与反派的行为动机是有一定逻辑关系的,看到大结局就懂啦,所以为了故事的完整,写的时候没有做删改调整2333
东晋篇 照夜清
第177章
“秘书郎。”
这庄外十里都是依附玉家而生的佃户, 打他们过邻城第二驿时,大公子玉关便已得了消息,沐浴整冠, 一路迎至山门前, 遥遥拱手, 便是好一声长祝。与王谧见礼后,他又认出了敢称建康第一纨绔的王泓, 转头与人作揖。
这一手博得好感, 俩姑娘都为此颔首笑迎,晁晨和崔叹凤也眉目缱绻, 只有公羊月依旧冷眼以顾, 不搭理这人的恭顺,外带个王泓, 并不为其彬彬有礼所惑, 这玉关最是虚伪, 表面功夫做得越足,心里头是越不买账。
但这并不妨碍王泓为他的魄力感叹和佩服。
王国宝倒台后, 世间炎凉如常态, 仿佛奚落挖苦最为真实, 不改往昔才是凤毛麟角, 至少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对看不起的人低头。
也许这就是差距。
大丈夫能屈能伸, 时刻寻契机见缝插针, 使出浑身解数巴结谄媚,又在该点到即止的地方不显山露水, 这玉家大公子城府如此之深,想不上位都不行。
反观那位二公子, 便要冲动莽撞一些,一瞧来的是琅琊王氏的官大人,语气便说不上来的阴阳怪调:“王大人也是来以自身之名节担保?”
“此话何意?”
玉闲侧身让出一条路,路直通院内,除去小厮杂役和丫鬟,显然还有几位对玉家而言的“不速之客”。
陈韶先到一步,立在香樟树下,手持书卷,开肩展背,自成一股清傲,但其人年过四旬,并非几人想像中的白面小生,而是个长相清正的男人,蓄着胡须,头发紧束,油亮光鲜至一丝不苟。
像极了学宫里最严厉的先生,爱打人手板的那种。
玄蝉只觉刺耳,这玉振山庄不过是仗着父王曾经的恩宠,竟也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拿腔作势,登时冲上前去,自曝身份:“怎么,不可以?他不够格,本宫够不够?”
陈韶闻声,先作揖道了一声“鄱阳公主安康”,玉家的人这才恍然公主御驾,又是赔礼,又是狡辩。玉关挤上前,先是嘘寒问暖,而后又张罗吆喝开,敦促下人收拾最好的厢房,这鞍前马后的跑,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尚公主的驸马爷。
玉家主亦亲自迎出。
那长相精明的老头,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二小子臭骂一顿,待表完态,又对老大颔首以应,似是认可。但凡是姓司马的,他们可不敢怠慢,会稽王有心夺门阀的势,但打根本上算,保的还是宗室的江山和地位,即便孝武皇帝已去,但留下的皇子公主,终归有分量。
玄蝉道明来意,将与时妙曳的关系夸大来谈,玉家人不明真相,当真给唬住,先前当着陈韶的面还假心假意推说朱雀楼的二当家与画中美人相仿,怕是脱不了干系,要留待广陵府尹来查,现下这节骨眼上却改了口,只说是恳请时妙曳留此援手,等捉拿凶手后,还一身清正公道。
先前王谧没拦住玄蝉,而今却不能放任她肆意说话,这些个人精,只怕会把这不谙世事的丫头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王谧问道:“依玉家主和大公子看,凶手为谁?”
玉闲顶着一副臭脸,张口就说:“当然是梅……”时妙曳有鄱阳公主护着,他自还敬让几分,但陈韶早卸任博士之位,再无要职,且在颍川陈氏里又不是个一呼百应,十分打紧的人物,想到其子玉廉与那姓梅书生的过节,恨得是牙痒痒。
但玉家主却轻声咳嗽,赶在他道出姓名之前,拦了一嘴,沉声道:“老夫倒是觉得陈博士方才的话甚是在理,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再是口角斗嘴,也不至于杀人剥皮,仔细想来,兴许是江都那家伙再复出江湖。”
“他说的谁?”双鲤用手肘子撞了撞公羊月。
晁晨略一沉吟,想起来时陈家家丁所提及的线索,忽然忆起这么一说法,顺口接道:“莫非是江都云窟鬼?”
听他开口,山庄众人皆侧目看去,但却为那白幕离所遮,不见形容。
有崔叹凤在前顶着,玉家主只当是洞庭哪位新进的妙手神医,人食五谷,难免病痛,倒是相待和善,为其年龄不大却熟知江湖事而颇为赞许。
公羊月冷笑一声,最看不上的便是这些个伪君子,但凡大怒大悲,也比现下好像死的不是自家孙子一般要来得好,可见为了名利,为了声望,为了面子功夫,连亲人性命都不再重要。
这一声笑过于扎眼,玉振山庄的眼高于顶,看得都是高高在上,能登青云之人,哪会在乎几个江湖闲客,等他们反应过来那红衣银剑时,却是悻悻不知所以,只能僵硬点了个头,算作招呼。
“晁哥哥,你快说说,什么云窟鬼?”
“是啊,那云窟鬼是做甚的?为何要害二当家?”
双鲤和玄蝉叽叽喳喳缠着晁晨,晁晨和陈韶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最后和气一笑,后者相让,晁晨这才细细说来。
这传闻也是他当初在江左时,听一老江湖顺嘴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