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宣读圣旨时因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几个字也受震动,倒也没有过分失态。
杨凌雪谢了恩起来,接过圣旨,恭恭敬敬的在香案上供起。
傅元青又把陈景手中的匣子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半块兵符:“请大都督掌兵符。”
杨凌雪接了过去,打量傅元青:“哥哥这些年都没怎么变,倒不像我,在边疆糙了老了。”
“紫禁城风水好,锦衣玉食、高枕无忧,靠得都是将士们驻守边疆保得大端朝安稳……这样的安乐羡慕不来,也无须羡慕。”傅元青说。
说到这里,傅元青又道:“大都督已统领天下兵马,以后还应恪尽职守。傅元青是宫里人,您也该保持些距离,不要让旁的人落了口实。”
“什么口实?”杨凌雪问他,“亲近阉党,同流合污?”
傅元青道:“是。”
杨凌雪混不在乎笑了起来:“便让人说去好了。我一个甘肃总兵,驻守边疆十三年,杨家也没封个侯世袭,兄弟们没一个长袖善舞的,京城里关系也维持的贫瘠,比不上权鸾五代咸宁侯的家大业大。陛下突然让我当大都督,为了什么?我杨凌雪有自知之明,不是哥哥从中斡旋,能有这番光景?如今我与哥哥已经绑在一处了,就算走得远了也没用。倒让人说我不知感恩,不是个东西。”
傅元青沉默。
杨凌雪还说:“我以后天天去哥哥私宅喝酒,跟哥哥舞刀弄剑的,我看他们怎么 ”
“好了。”傅元青无奈,“都是做大都督的人了,怎么如此不稳重。”
杨凌雪笑了几声,终于落寞了下来。
“一个人在边关的时候,想你、想傅家大哥……后来,就传来傅家下狱之事。我背着军令,没法儿回京,急得出去杀了一堆鞑靼兵……三年一归,我回了四次京城……你不肯见我。没人愿意跟我说,我去找於睿诚他不说,去找浦颖求见夫子,被浦颖骂出来……他们说你已经深陷泥淖,不值得救,也救不得……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杨凌雪哽咽道,“哥,我救不了你,救不了傅叔叔,也救不了傅大哥。皇上让我当这个大都督,可我知道,我还是那个没用的、靠着你收拾烂摊子、只会给你帮倒忙的杨凌雪。”
天下兵马大都督,手里握着半块兵符,眼泪鼻涕齐流,哭的狼狈如稚童。
傅元青站在一侧,不看他,给他留了颜面,让他放肆去哭,又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大都督擦鼻子的声音。于是老祖宗问:“大都督在家里还勤于练武。”
哭得有些恍惚的杨凌雪回头去看,院子里那排兵器擦得锃亮,刀剑握柄处都包出了浆,是常年用的。
傅元青走到兵器架下,拔出那把骨霜剑,这把剑是杨凌雪之父的爱物。
傅元青仔细打量它十几年不变的寒光,轻声道:“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大都督带着鼻音问:“哥,要不你跟我耍耍剑?”
老祖宗眼眸中,曾经的少年侠气染过,然而又渐渐褪色了,他道:“在狱中时曾上过几次拶夹……手指无力,挥不动剑。”
杨凌雪喉结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
老祖宗将剑递给了身侧的陈景,笑道:“不过无妨,让陈景与大都督切磋一二如何?”
陈景闻言,上前抱拳鞠躬道:“属下请大都督赐教。”
杨凌雪哈哈一笑:“好!我便瞧瞧你有没有能力护佑傅掌印!”
杨家仆役在演武场外设了茶案与马扎,老祖宗靠坐其上,天上的日头暖暖的照耀下来,撒在他的身上。
演武场内两个人已经脱了罩衣只着 裆对抗。
两人身形矫健,出招拆招极快,又有君子风度,点到即止,打斗很是赏心悦目,让老祖宗平添了几分好心情。
年轻气盛时,傅元青总要找杨凌雪之父杨继盛比剑,大部分时间都被杨老将军揍得灰头土脸。
那会儿还不觉得输了丢人。
只暗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赢。
少年好啊……
少年的日子,没有拘束,只有欢喜。
就算是输了,也不过是第二日从头再来罢。
*
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扫沙场。
然而千古英雄最终都做底事……随风而逝了。
*
待老祖宗从回忆中归来时,演武场上已分了胜负。
陈景手里的骨霜剑折了杨凌手里的那木棍。
“你这小子,很不错啊,底盘极稳,招式波浪壮阔,有大家风范。”杨凌雪不在乎自己输了,只对陈景赞不绝口,“就是怎么总冲着我左手腕来呢?我不就是刚才扶了傅掌印一把吗?你也太记仇了。”
陈景收了剑,道:“冒犯大都督了。”
“冒犯什么。”杨凌雪说,“就该这样,以后也这样。谁欺负傅掌印,你就一剑捅了他。知道了吗?”
他言语张狂,毫无顾忌,面具下的陈景面容瞧见不见,可眼神里的笑意一晃而过。
“属下知道了。”
杨凌雪欣慰:“不错,好小子。要不要来军中……”
“……大都督您刚还让我好好保护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