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北市一二环间有一片富人别墅区,占地开阔,几乎每座别墅都带了泳池和花园。
两人抵达别墅时,雨将近停了。
林端着了雨又裹一身污泥,再加上刚出院没多久身体底子虚,整个人有几分昏沉,脚底发软如同踩在云端,他哆嗦着打喷嚏。
身旁的车门被打开,段景升居高临下俯视道:“出来。”
林端脑子发懵,后背热一阵冷一阵,他抱着胳膊走下副驾,段景升砰一声重重摔上门,林端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望向段景升:“段老师?”
“把车洗了。”段景升随手一指黝黑色保时捷,四只轮胎卷满泥土,车身布满参差不齐的泥印子。
林端没说话。
段景升点了根烟,食指与中指夹住烟蒂,烟雾缭绕,呛得林端咳嗽得更厉害,他默默退后半步。
“不愿意?”段景升神态散漫地反问。
林端摇摇脑袋,借此让大脑稍微清明几分,他嗓音沙哑,低声慢吞吞地回答:“好。”
车库里本来有全自动洗车机,段景升非让他手洗。
林端握住水龙喷头,金属边沿硌手,他那双手握惯了精致刀片,此刻适应不来,再加上臂力不足,被水压冲的手臂阵阵发麻。
林端压根不会洗车,绞尽脑汁回忆路过洗车店时,那些洗车工们如何操作,便照葫芦画瓢,依靠模糊的记忆从车头喷水喷到车尾。
索性不算什么技术活。
林端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车身每一处看得见的角落,他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就发现段景升立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段景升总是站得那么高,林端只能竭力抻长脖子仰望他。
小时候,段景升太高,他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现在,段景升的姿态依旧那么高,高不可攀似的,林端依旧需要仰头才能奉上注目。
林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良久无言,段景升与他四目相对,林端挥挥手,冲他笑开。
段景升转身走了。
原本展颜的脸顷刻涌上落寞,林端吸吸鼻子,低头继续抹车。
他的衣服早就湿透了。热气让毛孔舒张,潮湿的水气便趁此机会潜入皮下。
林端头脑发热,身体倍觉寒冷,他蹲在地上,伏在车门旁擦拭副驾上的泥土,脑中昏沉加剧,像被谁狠狠敲了一记闷锤。
“难受……”林端轻按太阳穴。
将保时捷洗完,花了四个多小时。
林端步下发虚,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他想告诉段景升车洗好了,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发软。
休息一会儿,林端心想。他顺手将抹布垫在台阶上,一屁股跌坐下去,这一坐震得不清,连神智都快飞走了。
林端斜倚房门,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着。
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年少的段景升,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冷漠的段老师。
法医科人少事杂,医学生学业更是天天高三,而段景升,他那么忙,忙着出外勤抓捕凶恶罪犯、忙着出报告应付行政检查、忙着来来去去。
有几次林端鼓起勇气,想问他是否记得很多年前的小兄弟,但撞上那么忙碌的段景升,只有无奈作罢。
作罢的次数太多,林端就想,算了,不打扰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仰望段景升,对林端来说,足够了。
然而现在,他亏欠段景升那么多。
林端俯身,胳膊环膝,脑袋埋进双臂间,眉头不安地蹙着。
段景升一打开门,就看到脚下蜷缩的林端,如一只落魄的卷毛狗崽,连白花花的毛都弄脏了,可怜巴巴地缩紧身体,在梦里发出不安分的低吟。
段景升皱眉,心底冒出奇怪的酸涩感。
“喂,”冷漠的段老师不耐烦地喊,“起来。”
第6章 遗忘与铭记
林端其实并非睡着,而是发烧发糊涂,差不离要昏过去了。
段景升抓起他半截胳膊,像扯一装了重物的麻袋,狠狠将林端提起,林端难以支撑身体,迷迷糊糊朝段景升跌去。
他身上的泥土、雨水蹭了段景升满怀。
段景升微低眼帘,松了抓林端的力道,任由青年斜斜倚住他肩头。
于是干净整洁的男人立在门槛内,疲惫落魄的青年站在门槛外,隔着一道敞开的门,不太合适的贴住了彼此。
段景升呼吸微滞,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连语气都染上被冒犯的愠怒了:“林端,起开!”
林端恍然惊醒,扒住门框退下台阶,脑子摇晃,似乎能听见其中哗哗水声,他张了张嘴:“老师,车洗好了。”
段景升永远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论外貌,他这样的,放哪里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可惜气质太过生冷无情。
就像浑身有千万道刺,稍微靠近,便能将旁人刺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