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父严母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诧异和欣慰,本以为林端是个不好对付的后生,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懂事的多。
“不瞒你。”严父将当日谈判桌上的情形一一赘述,他怅然叹息:“段家那位手段不一般呐,狠。”
严母挽着严父的胳膊,抬起疲惫的双眼望向林端,定定地瞧住他,眼珠子将落未落,戚然恳求:“小林,我们家严延是喜欢你,可喜欢不能当饭吃呐。”
“现在啥都是段景升说了算,就连严延……只能给他当下手,都怪我们夫妻两没本事,守不住家业……”话至深处,严父缄默不语。
林端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哪怕明知严家父母用的是苦肉计,他心底的愧疚与不安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声叹一句求,压得他难以喘息。
“我都明白。”
林端没喝水,嘴唇干枯起皮,脸色融于灯光,愈加苍白惨淡,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我也怕段景升。”
“我们都怕他。”林端垂首。
“好孩子,离开严延,回段景升那儿去吧。”严母激动地握住林端双手,趁热打铁道:“严延对你那么好,林端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帮帮他,行吗?这是我作为一名母亲的恳求。”
“如果……”林端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问:“如果我不回去呢?”
严母面上的笑容僵住,严父眼底隐有怒意升腾。
两位长辈低声下气地求他,又不要他吃多少苦头,林端在二人眼底,简直就是不识抬举。
“他要我死。”林端低声辩解,也许他期望有谁能听见,但他很清楚,谁也不会在乎。
没人在乎他的死活,严家那么大家业,难道要因为他毁了不成?谁会跟钱过不去?在利益和生死面前,林端什么也不是。
“我明白了。”林端不忍多做解释,站起身,遍体生寒,连带着语气也冷了,他揣在兜里的双拳捏紧:“我回去。”
“告诉段景升,我回去,让他……把严家还给严延。”
至少严延对他很好,他不能因为自己和段景升的破事,就不知羞耻地拖累严延,那是对严延感情的卑鄙利用。
水榭深处传来两三声蛙鸣,高大古老的银杏树在日渐寒冷的秋风中浅斟低唱,岁月和夜晚一般漫长。
林端裹紧衣服,回了卧室。
第40章 画地为牢
像转交一件物事,在严延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林端被严家父母送上飞机。
段景升亲自到机场接他,男人身材高大,双腿修长,身姿挺拔犹如一颗苍松。
他穿着米白色爱马仕衬衣,外罩一件浅褐色西装背心,西装裤剪裁精致,既贴着肉显出颇具雄性魅力的身材,又不很紧绷,脚下踏着皮面发亮的皮鞋。
整个人显得干练干净,低头省视银色百达翡丽机械腕表的动作,让他看上去足够优雅。
女士们纷纷回头,男士投去的目光中不乏歆羡。也许他们都以为,他在等待他的爱人,在机场接机,等候某位优雅的女士,然后举行一场浪漫的约会。
随即,他们看见一名瘦瘦小小的青年低着头,被男人拽住了手腕,拥入怀里。
那青年模样很好看,就是脸上的不情愿多得快要溢出来,他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缩着肩膀,表现出很明显的不安与抗拒。
段景升将林端塞进车后座。
将公司的事交待给助理,段景升径直带林端回了家。
依旧是那座大得似乎望不见尽头的别墅,秋末的风拂动枝丫,天际云卷云舒,几行大雁飘忽而过,宁北终究到了快入冬的时节,万事万物都沉淀在离别的氛围中,它们都在等待来年春天再会。
林端像一具冰凉的、会直立行走的尸体,任由段景升摆布。
段景升拉着他走进宽敞的客厅,家具一如旧时,电视悬挂在电视墙上,低矮的橱柜两边各放了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玉器,贴了墙纸的墙壁上悬挂在圆钟,博古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那些玩意儿却与先前不是一个样的了,段景升愤怒与思念至极,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给砸了,这些物件全是等林端回来时重新布置上去的。
段景升挑着饰样时,却不晓得林端喜欢什么,他想将两个人的家布置成什么样。他一概不知。
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形同陌路。
林端从不动这家中的一器一物,仿佛拘谨的外人在主人家暂住,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省得讨主人家闲话和厌恶。
段景升是在砸完了家里的东西后,才发现这偌大的房子,没有一件林端的东西,除了日常用的洗脸帕、牙刷、毛巾和两件睡衣,其他的,什么都不属于林端,林端来时悄无声息,去时同样悄然。
段景升抬手抹把脸,另一只手尚且拽着林端的手腕,他有多么害怕,自己一回头,林端再次消失。
而这些害怕的情绪,林端大约也不会再相信了。
段景升告诉自己,要笑,可这十年来,见惯了生生死死、丑恶无奈,让他在痛恨厌恶他的林端面前笑出来,段景升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但话题总得聊下去,他不能一直这么安静,否则林端永远不会主动开口说话。
“这家里……”段景升回头道:“太乱了,我请了几家装修公司,他们各自有方案,你拿来看看,你喜欢哪样的,挑着重装修一道。”
林端没看他,他偏着脖子,扭头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光逐渐暗淡下来,暮色熹微。
段景升明白,他要在四面曝光的台子上唱很久的独角戏,而他唯一的观众,并不愿意施舍他的倾听。
“晚上……想吃什么?”段景升贴近他,林端不动声色地后退,段景升拽着他的手收紧,一步步将林端逼进墙角,俯首贴着他的面颊,嗓音低沉道:“我来做。”
林端那张脸,冷硬得跟冰块一样,就差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冰川,让段景升在其上撞个头破血流。
想念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当他永远在自己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就不会在意离开他多久,因为心里明白,他就是一根拴住了林端的木桩,林端只会围绕着他,在原地打转。
段景升,是林端的画地为牢,囚禁了他的自由、真心与爱恨。
可当林端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甚至不惜削皮挖骨从囚禁中逃出,段景升才恍然大悟,他践踏了年轻人的真心,纵使青年有多少属于年轻的豪气与坚持,也被他段景升磨了个一干二净。
林端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