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五官乱飞,竟分不出是真欢喜还是假欢迎。
有件事真叫傅秋池说准了,宋凌确实怕被好事人看见来风雪楼,往暗处藏了藏,大红灯笼光将光线全夺走,一时也无人注意他。
庆妈妈故作惊讶,声音压低:“公子勿怪,是奴家没想周全。”
宋凌开门见衫道:“庆妈妈,叨扰了,我想求见流罗姑娘。”
庆妈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香帕捂住嘴角,刚想拿乔,便见流罗身边侍候的小丫头圆月不知从何处窜出头来。一言不发将庆妈妈挤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想银钱想疯了,小伎俩诓到公子身上,忘了娘子怎么说的?速速让开,不然待我禀告娘子,有你好受的!”
宋凌看得惊奇,这风雪楼众人在他面前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装了,一粗使丫鬟居然敢当面训斥老鸨,看来他们早有预料他会再来。
庆妈妈讪笑一声,让开路,任由圆月领着宋凌进了楼里,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宋凌远去背影。
拉了阵,圆月红着脸松手,嚅嗫道:“冒犯郎君了,我们娘子有过吩咐,郎君今日会来特意让小婢等在门外。”她倒没忘记同僚之情,又替庆妈妈找补:“庆娘她没坏心,只是不慎掉钱眼子里了,何人来她都想揩油,并不单为难公子。”
宋凌见她一时小婢一时我,有意打趣:“小娘子怎知我今日来?莫不是流罗姑娘又掐指一算。”
圆月又毫不留情的将自家娘子卖了,示意宋凌低头,小声告密:“我偷偷告诉你,方才在渡仙桥我们看见了罗府的轿子,猜到你今日来,娘子不叫我说的。”听见宋凌也自称我,圆月更加放松,也不去鹦鹉学舌的谦称,直接你呀我呀起来。
说笑着拐过几道檐廊,至一处吊脚楼前。今次流罗腾了地方,没在小院里招待他。
送至楼前,圆月抬手点了点二楼位置,雀跃着跑远了。
宋凌深吸一口气,拾阶而上。二楼左侧最靠里的房间内点着熏香,还未入内鼻腔已被洗了一通,馥郁芬芳。
刚想叩门,却见门是虚掩并未关实,无声邀请。宋凌推门而入,抬眼一看,屋内视线开阔,没做隔断,直通南北。只中间放了张金丝楠木雕花的大座屏。
镂空处裱上细纱,有道窈窕倩影印在纱上,正值七夕恍惚间竟真似玄女落九天。
宋凌站在座屏另一侧,示意自己来了,一道清冷女声从里侧传来,“不必拘礼,来座。”
绕过座屏,里侧放了张矮几,两张软 ,几是寻常梨花木,台面上搁置一炉一瓶。袅袅轻烟自炉内蒸腾而起,将流罗面容描得朦胧。她眼泽温润,说话带着笑眼:“你今日来得巧,正好赶上好日子。”
宋凌没坐稳,虚虚挨着点边,流罗笑他也笑,“不知今日是何好日子,竟能博娘子欢颜。”他觉得新奇,前两日来流罗五官仿佛被定在脸上,别说笑,除了漠然多余的表情一概寻不到。
流罗“嗤”一声笑出声摊开手让宋凌看手相:“你看我掌纹,哪是冷淡的性子。前两次你那兄长跟着,我瞧他生得好,性子也可爱,忍不住逗弄于他。他说些讨巧话也可爱,恼羞成怒也可爱。我若笑着,哪有这许多乐趣。”
“疯了。”宋凌默默下了个批语,居然有人说人嫌狗厌的罗锦年可爱,提起罗锦年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结上冰渣,说话也寒意逼人:“我还当今日难得佳节,流罗姑娘心中欢喜。”
流罗笑意不减:“是何佳节?”
宋凌不动声色,缓缓吐出二字:“蛊神。”
流罗面上血色尽褪,伏在几上肩膀耸动不停。
宋凌心生疑窦,哭了?
“哈哈哈哈哈……”忽得响起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流罗从几上笑到地上,前仰后合,全无形象。她单手撑地,揩着泪花子看向宋凌:“抓到把柄,今日来谈合作?哈哈哈哈哈哈……”话没说完又笑倒在地。
宋凌愕然不已,心道,是真疯了。他不知流罗是在笑什么,又为何直接承认,寻常人知道自己余孽的身份被人发现,不都该拈掇着如何杀人灭口?再不济也该被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绝不是眼前这人模样,
又看了眼,流罗已经笑得起不来身,像听了天大的笑话。
流罗好半晌方止住笑,一起身大袖不慎掀翻香炉,炭火香灰撒了她一身,层层叠叠纱裙被撩了大片,腿上开出灰烬之花,火星子不断往上蔓延,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宋凌骇了一跳,腾起身欲去找人来。流罗白皙手掌在空中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满不在乎的随手按在沿着衣裙扩散的火星上,屋内弥漫着浓郁到化为实质的熏香,宋凌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是真是幻?莫非被熏坏了脑子。
流罗像感不到疼,火星竟真被她按灭,她抬起伸出手,掌心朝上。
白皙掌心居然一点红痕都没留下,仿佛方才并非以掌饲火,只是寻常净手。
经历此番惊心动魄宋凌咽了口唾沫,跪坐软 上,拱手道:“姑娘身怀绝技,是我大惊小怪。”
流罗手掌在空中转了转,随后从掌心一阵摩挲,竟取下一层薄薄的透明手衣。
宋凌乜斜着眼打量,手衣质地成绵密看不出是何材质,他暗忖,想必方才是这手衣辟火。
“这手衣名南明,取自南明蛊所吐蛊线治就。南明乃南方朱雀神鸟尊号,能辟天下万火,”流罗好整以暇的介绍,顺手将手衣团给一团扔给宋凌。
那手衣太轻,空中展开徐徐飘落小几上。宋凌也不去接,挑眉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流罗说道:“见面礼,日后论起来也是一条藤上的葫芦,落了马你也别指望我不供出你来。”
宋凌闻言拾起手衣放回袖中,他前回之所以对流罗和宋承熙避如蛇蝎,一是怕连累罗府,二是当时一门心思要做贤臣,不肯与奸邪为伍。更重要的,流罗知道的远比他多得多,而他对流罗却一无所知,地位并不对等。哪怕一处合谋,他也免不得沦为棋子,如何能忍?
如今却是无碍,罗府早没了,他也参透奸邪。谁奸谁邪?由谁而定?
党派初建,都有番过场,互表心迹,如此日后才为志同道合的同志。不管有用没用,过场得走一番。
宋凌起身行拱手礼,“不知娘子所求为何?”
流罗行对礼,裙摆上黑灰簌簌落地,呛鼻的灰烬与馥郁颓靡的熏香竟谱出王朝的末路与腐朽,“我求,宋允礼项上人头。”
“我要宋氏血脉绝于我手。”宋凌眸中冷意森然,如恒古不化之冻土。
临别时流罗虚点宋凌胸口,“你想知道的,一直都跟着你。”
宋凌不明所以,低头看向胸口,背过身探手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当年宋娘子予他的独山玉。他正过身,提起玉上红绳,面露疑色,察觉梨花巷异样后他与田先生曾翻来覆去检查过这块玉,就差将玉敲碎,却始终一无所得。
他也以为这只是寻常玉佩,硬要说不同大概就是这玉上有道蚀骨诅咒。
流罗轻抚玉佩,眼波流转尽是柔情,纠正道:“此物虽生得与独山玉相似,实际上非玉为石,名曰 照影壁,置于水下以皎月相照,如此间行十五日,可见真形。”
“关于你母亲,关于神医谷,关于宋允礼,都载在其中。”
宋凌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宋娘子和南疆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