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 / 2)

私生子 福蝶 2169 字 10天前

说完不等长随反应,提步往风月楼去。

他本忖度商量险事,见面就得寻常,越合乎情理越好,何曾想被不速之客搅了干净,土砌的路哗啦啦倒了,只剩下从绝壁顶上垂下的麻绳。

一绕出巷子,再往里走几步转过一个石墩,再走几道巷,终于瞧见飞檐吊脚的影儿。换了个方向,方才走大路被堵的严严实实的渡仙桥,也露出庐山真面目。

宋凌靠在青石桥上,往渡仙桥看去,残红遍地,已无伊人踪迹。他惯爱刻薄人,此情此景又起尖酸心,“亡的是神医谷,又不是南疆。若有懂行的南疆人在此处,万一看出跟脚,那倒好,长腿的白银四处跑,大牢里蹲去罢。”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白芷苦味,对他这类刻意留意的人来说,宛如夜里大日,醒目无比。

往日刻薄总以冷笑做结尾,今日不知是夜太冷还是被傅秋池搅了心情,竟多愁善感起来。他指尖从粗粝青石上掠过,心想,余孽为了神医谷奔忙,哪怕是罗锦年,去柳州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那他呢?从始到今有哪桩哪件事是出于本心去做的?幼时念书求的是母亲开颜,一举一动恪守礼行是为了让旁人不再提私生子。

而最初的立人之本,爱国心,爱民心,本也不是他的。石先生人虽怠懒,心却不懒。每每宿醉总是梦中落泪,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困囿于梨花巷,应该就是他的伤心处。

最初的志向决定了人的将来,虽说幼儿忘性大,今儿一个志,明儿一个志。但志只要都在正道上,大了再不堪也坏不了去。兼济万物是他第二个志,石先生的志。他的头一个志萌发在闲言碎语中,幼时的他想,待来日一定叫不敢言,再有长舌人,直接拔了恶舌去。

如今他生成伪君子模样也在情理之中,以他心而言,从不宽厚,从不仁善,狠绝二字蔓成纹理攀在心上。

但他仅有的优点之一,正是言出必行。幼时在草堂里声声朗诵的为生民立命,竟也没忘了去。可惜这好志是石先生的,他拿来穿也穿不大牢靠。

虚虚披在身外,当个皮子。

宽厚下包着狠绝,好一个伪君子。他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了,虽有恶念尚能自控,做一个旁人认为的清廉好官,夜夜受欲念折磨。

可惜时事二字谁又说得清。

先是被告知他是皇帝儿子,他并不因这身份而得意,反而一阵又一阵的寒潮打得他直哆嗦,若梨花巷是假的,碎嘴的街坊是假的,那石先生呢?石先生可是真的?他是否也是被派来的监视老鸹?

石先生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君子,承袭于石先生的君子心也立不住脚。他该把君子皮脱下来,去做狠绝的小人。

可君子皮穿这些年,居然也长进了肌里,剥皮之痛,痛入骨髓。他妥协了,愿信石先生是真君子,愿接着穿一身君子皮。

柳州战事来太快,他又被推着往前走,再做不成好官好人,为了血仇要去当那乱臣贼子。

他也曾想过,自己本就不爱套虚的,也不是真心关切旁人,他太过贫瘠分不出大爱,做个乱臣贼子倒是合适,随他心意去争权夺利。以天下生民为棋子图一己之私,岂不痛快?

但君子二字亦生出纹理,肌肤皮表上的细细纹路,虽不显眼却也切实存在。

那纹理便是他真情实感养出的仁与善,如今也留不住了。

他初时想做一个纯粹的恶人,乱世的枭雄,盛世的奸臣,石先生说不可。后来他想做一个半好人,世道对他说不可。

那空长年岁,哪桩事是他真心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