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这二流子小混混,从来都是靠卖先辈的脸面过活,死在地下也不得安宁,总被儿孙刨出土来丢人。
过惯了穷日子的人,发现有机会脱能离这泥潭怎能不死死捉住?哪怕很有可能是黄粱一梦,我也愿飞蛾扑火试上一试。
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一辈子?临了被父母卖个几吊钱去别人家继续做地里老黄牛,我可不愿意。
分别前夜,娘拉着我絮絮叨叨说了车轱辘话,如何如何对不住我,让我进了宫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可我漫不经心的听者,只有一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日后发达了莫忘老子娘。
我心想,待我日后发达了,定不回头。
进宫不止是爹娘的美梦,也是我的。
梦碎只在一瞬息,我们又何曾知晓,想见皇帝要过九九八十一难?第一难验身就将我斩落马下。
秀女要求体如珠玉,无痕无瑕。我从小在农田长大,身上大伤叠小伤,像张破皮烂褥子。验身姑姑见我就皱眉,甚至没和其他人一样褪衣,她觑着眼从我老树皮一样的手上一扫而过,摆手让我退下。
悬着的心落了地,忽生解脱之感,短短几日皇庭之行,仅够我窥见只鳞片爪,管窥蠡测以的金砖玉瓦,已让人心惊胆战。
我已是怕了,家中好歹阔过有那两本闲书,无事乱翻曾见过一句,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悚然一惊,我环视青瓦红墙,终于听见了万万人无声呐喊——
快逃。
我倒是想逃,但皇庭进来不容易,想出去更是难如登天,我命如草芥又何德何能让正午门为我而开?
落选之人被分做宫女进修,我学了两年规矩被分给了当时的陈贵人做三等宫女。每日做些洒扫活记,月钱不多,但攒个几年也够我出宫过日子。
早没了凡鸟变凤的可笑野心,一心只数着日子,待十年期满出宫,或嫁为人妇,或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若真能这样顺利也好,但宫女的命不是自己的,从被分给各自主子那一刻起,命再不握在自己手里,不,应该从青皮车驶进皇庭起,我的命便如当风秉烛,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