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求笑眯眯地托着下巴听,江照说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何求好像对大学生活完全不了解。
“你……毕业以后……”
何求打断他,起身又帮他接了杯水:“我高三下半年就辍学了,去治病,恢复了很久后来又去考了兽医资格证,才慢慢回到正轨。”
几句话他说得风轻云淡,却在江照心里刮起了十级台风,他藏在口袋里的手被自己掐得生疼,他还记得何求自杀过。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吃了药,还试了电疗。”
听到电疗,江照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何求很奇怪地看了江照一眼,好像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是你说我有病的你忘了么?有病就要治。”
“所以现在我要结婚了,我治好了。江老师,你看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你高兴吗?”
何求翻出手机相册递过去,里头有他和某个姑娘的合影。女孩也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温婉得体,站在何求边上两人看起来很般配。
她把手搭在何求肩上,头微微向他侧过去,是十分亲昵依赖的姿势。
“我们是两年前认识的,当时我还在心理咨询机构做康复,她是护士,这两年我跑遍大江南北到处去旅游也是她陪着我的,我觉得很好,和她在一起很安逸很舒服,没有负担。”顿了顿,他又说,“你说过的,安稳是最要紧的。”
何求弯腰凑到江照耳边,又把之前的话问了一遍:“江老师,你高兴吗?”
冷汗从江照额头上流下,他喉咙紧得发痛,知道何求在报复他,但是半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何求最重要的那几年人生,他错过了;最美好的前途未来,是他亲手打碎的。
他以前没能陪在他身边,现在就没有资格奢望原谅。
江照想为自己辩解,想道歉,想把那段时候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想告诉他,他知道错了,错得离谱,希望他能原谅。
但最后他也没说,这些事实,不管以前如何,放到现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再新鲜再昂贵的食物,一旦过了保质期,同样毫无价值。
江照痛苦地闭起眼睛,他想,这都是报应。
半年后,江照准备辞了大学老师的工作出国散心。
这段时间他又去了宠物医院好几次,他没再找何求,只偷偷隔着玻璃窗看他,贪婪地想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记忆里。
好几次他都看到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来办公室找何求,两人有说有笑郎才女貌。
江照落荒而逃,再后来,他就不再去了。
他想,何求应该是结婚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该有宝宝了,一家三口幸福美满,这样好,这样就好了。
只要他幸福就好。
临出国前,江照请朋友吃了顿散伙饭,其中一个就是他做高中老师那会儿,一直要介绍他相亲的那个同事,酒过三巡,那人醉醺醺地对他说:“江照啊,你有个学生还记得么?”
“什么学生?”
“就是那个……那个以前在高中很喜欢跟着你……啊……最后没念完的那个……叫啥来着?”
江照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说:“何求。”
同事兴奋地拍桌子:“对!就是何求!昨儿个我在小饭馆碰见他了!死活拖着老板一定要人帮他做那个什么麒麟鱼。”
江照手一抖,一筷子鱼肉掉进茶杯里。
“人老板都说了不会做,他就一家一家问,这轴的呀也不知道为啥就要吃这个,反正我停完车出来看他也没找着,坐路边哗哗地流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大男人被谁欺负了。诶不过你别说,这小孩变化真大,以前我记得才这么高……”
后面朋友说了什么江照一点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何求找的那道菜叫玉树麒麟鱼。
他还知道,那道菜,何求说过,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江照想了一夜,第二天把机票退了。
他要去找何求,不管有没有结婚,他都想去看看。
他想当面问他一次,那个鱼你还吃么?
他想告诉他,我错了对不起,麒麟鱼我给你做,你爱吃一辈子都行,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何求有一套不大不小的公寓房,八十来平,黄金地段学区房。当年这块地皮还没开发的时候他趁最低价买下,几年已过,周边配套交通跟上之后,房价“嗖嗖”翻了五六倍。
很多人都羡慕他,说他眼光好,未雨绸缪,将来结婚生子,小孩对的学校问题都不用担心。
何求每次听完就笑笑不说话。
学区房对他有什么用呢。
他那套房子,装修摆设简单,甚至可以说乏善可陈,灰墙灰地板,灰的沙发椅子,连床单枕头都是灰的。从厨房到书房的所有用具,都按规律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划一,角度都是有讲究的。
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客厅挂墙上的那副巨大油画。当时他之所以会心血来潮买下是因为销售告诉他,这幅画的名字叫“呐喊者”。
何求在错过高考之后的第三年,去考了兽医资格证。之后的几十年,他每天从单位到家里,两点一线从没变过。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活动。因为所有的聚会随着年龄增长,都不可避免地会聊到婚姻、家庭、孩子,如果你没有,你就是异类,你就是异类,你就会成为每一次话题的焦点,他很不喜欢,也觉得这种关心和同情是不必要的。
他的父母身体还健在,和他保持着一种不咸不淡的关系。
他觉得这种适当的距离是很舒适的,经常联系,但谁都不过分侵犯和依赖谁。最近几年,父母已经渐渐不再提起结婚的事情。
何求觉得如果大家可以看淡一些,他也能找个适当的时候回家看看。他也不想下一次见面,是出现在对方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