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荣垂着眉眼,细碎的软黑发掩了他半张脸,看不清波动的神色。
是啊。我要跳下去。跳进河底去,埋在泥泞里。
“江颐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吴嘉荣攥着青白的指节。
“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我都已经给你了。”他总是赤裸着站在江颐钧的面前,就差剖开胸腔掏出心来了。吴嘉荣没那个胆量,一颗心的分量比让他跳进河里还要沉重。
江颐钧沉默了,嘴角的漩涡浅了下来。
吴嘉荣轻咬着唇,抬起脸,雾茫茫地看向江颐钧:“我们再做交易好吗?我不要钱了,一分钱都不要了。”
“只要你......只要你帮我找到聪聪。”
“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给你。你要我的命都行。”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江颐钧终于开口了,笑意敛了几分,叫人听不清他话里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寒意。
“嘉嘉,跟我回家吧,哪儿都不准去。”
第29章
四层高的小洋楼,站在窗边往外看去,略过院子,道上植着排排梧桐树,梧桐叶落了一大半,堆蹙在树根泥泞上,二月的冬风一吹,枯黄腐烂的叶就变成了一大群软体动物[1],在零星行人脚下蠕动。
吴嘉荣被江颐钧接回了这里。
江颐钧并非每日都在家,江自省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再怎么不待见,身后事都要交予他来,大大小小的事物一一过渡到他手中。两父子在旁人面前的做派和搁私底下是无差的,江自省冷青着脸,江颐钧挂着不走心的假笑,旁人便心照不宣,不敢妄加多嘴和非议。
为了让吴嘉荣好好养身体,江颐钧请了张姨和孙管家照料吴嘉荣的起居。
一日三餐都不必愁。
想来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吴嘉荣是头回感受到,将他整个人养得恹恹的。
脚下的步子还是虚浮着,浑身疲软,时常恶心、头晕、眼前发黑,食欲成了负数。
张姨听着江颐钧的吩咐,每日午后都要搀着吴嘉荣到院子、梧桐树底下散上二十来分钟的步,以此来代替医生嘴中的“多锻炼”,再多一些,吴嘉荣就要面色苍白、直冒冷汗。
吴嘉荣坐在葡萄藤下,窝缩在硕大肥厚的黑棉服里,脑袋压得低低的,只露着一双平静的眼睛。
张姨说,坐这儿太冷了,回屋坐吧。
吴嘉荣摇摇头:“我再坐一会儿。一小会儿。”
说是一小会儿就是一小会儿。
他花了五分钟厘清脉络,江颐钧是要把自己捆到身边,挂件、木偶、金丝雀。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找到聪聪吗?穷乡僻壤的小村庄,没人会在意一个智力低下女人的走失,哪怕他们嘴上叨叨、手上记录,依旧是象征性的方圆百米内,走马观花寻一圈,再跑到你面前来,掷地有声地说,“这人啊,估计是找不到了”,甚至不敢用绝对的词汇。
吴嘉荣早就见识过了。比如父亲的工伤,母亲领着聪聪、二姐上门讨说话,整整讨了一个多月,不仅一个子儿没有,还被人用蛮力轰赶了出来。
报案?你说报案。
钱权向来比人命重要。
这个亏就算你不吃,也总有人按着你的脑袋,捣碎在你的嘴里。
这是他和江颐钧的交易,他们之间能有联系的也只有交易。
别的什么,吴嘉荣图不来,也不敢图,更图不起。
吴嘉荣想得走神,等他恍恍然回过神时,肩头多了件薄毯子。
江颐钧从哪个缝里钻了出来,又在他身边站了多久,吴嘉荣抬头看着江颐钧逆着光的眉眼,眉梢被寒风吹得柔和。
“天冷。”江颐钧说。
吴嘉荣了然,摇摇晃晃支棱起身体,脚下发麻得打紧。
江颐钧把他抱了起来,像捡一片树叶、扔一枝花那样简单,轻轻松松让他脱离了地面。
他又闻到了江颐钧身上淡淡的味道,浅色的海浪夹杂着甘冽的冷风。
吴嘉荣不敢多闻,怕上瘾。
江颐钧只觉得他轻得单薄,骨骼透过肥硕的棉服咯着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捏碎。
“吴嘉荣,”江颐钧低声说,“你太瘦了。”
“......我在吃了。”吴嘉荣回他,“张姨每天都要我吃好多。”他都有乖乖的吃下,哪怕是吃到反胃,他仍强迫自己吃完,江颐钧常说他瘦,他总得要胖起来,在还没找到聪聪之前,他得紧紧勾住江颐钧这根救命稻草。
屋里暖和,整日都开着宜人的暖气。
江颐钧把他放在柔软的沙发里,曲着膝盖、弓着腰给他脱掉鞋和白袜子,青白色的脚裸露在灰色的羊绒地毯上,吴嘉荣缩着脖子,有些无措。
沙发、地毯。这让他想起了那次和江颐钧在这做爱时的场景。
江颐钧近来不大碰他,这反而让吴嘉荣觉得更加不安,他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就是在床上满足江颐钧,丢失了这个作用,他就真只是个停留在小洋楼里、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躯壳。
夜里,江颐钧同他一起睡,倒不做什么,江颐钧亲吻他的肩胛骨,像鹅毛一样柔软,把他搂进怀里。
隔着薄薄的睡衣,肉体间接接触着。
吴嘉荣半睁着眼,不敢动弹,呼吸都放得很缓。
他犹豫地转过身来,使自己的鼻尖抵上江颐钧的唇角,吃力地偏了偏头,微昂着下巴,在漆黑里将脸上去,湿润的唇生涩地舔进江颐钧的唇缝。他的嗓子干涩,音色带着裂谷的起伏:“......江颐钧,我们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