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宣兆会醒来,如果宣兆这次又骗了他.
岑柏言心尖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不会的,他会醒过来,为了宣谕,为了巧巧,也为了我。
急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宣谕比宣兆更早被推出来,宣兆留在疗养院的那辆车有最好的安全性能,关键时刻弹出的安全气囊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她。相比起冲撞带来的身体伤害,受惊过度对她来说才是问题。
宣谕清醒后极度后怕,没有人告诉她出事的是宣兆,只和她说当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也没人受伤。
她问龚叔小兆呢,小兆在哪里,龚叔告诉她宣兆陪柏言去美国办转学手续了;宣谕又慌张地问问那巧巧呢,巧巧怎么样了,龚巧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泛着水光,轻声说:“小谕阿姨,我在这里,我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那天宣兆和岑静香说了什么,和宣兆的那通电话后,岑静香几乎是立刻便提出了撤诉,仿佛生怕迟疑一秒,就会被戳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盛夏一点一点的靠近,阳光越来越炽热,可宣兆却没有醒。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无菌病房里,仿佛天气变换、斗转星移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岑柏言每天只能穿着防护服进去陪他三十分钟,他很少和宣兆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宣兆,偶尔他会戳一戳宣兆脸颊边那个小小疤痕,调侃说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赖床。
更多时间,岑柏言只能隔着窗户看宣兆,看着维持他生命体征的营养液缓慢地进入他的血管里。透明的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这种时候岑柏言总是会感到无比庆幸,即使宣兆暂时还没有醒来,但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还需要营养。
岑柏言额头抵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面容沉静的宣兆,在心里无声地说:“只要你醒过来,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我会永远无条件地信任你、爱你,只要你醒来。”
一周后,龚叔给了岑柏言一个u盘,告诉他这是宣兆留给他的。
出事的那天下午,宣兆通过同城速递将u盘送到了龚叔手里,他告诉龚叔,巧巧马上就会没事的。同时,宣兆还嘱咐了龚叔,万一他或是宣谕出了什么事,那么就把这个小东西交给岑柏言,后面要怎么做,由岑柏言自己决定。
岑柏言将u盘插入了笔记本电脑中,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段视频文件。
视频似乎有些年代了,画质极差,一阵细细簌簌后,“啪”的一声,画面里出现了一片深夜的芦苇荡。
“新鲜东西啊这可是,大刚走|私卖了趟货,弄来个相机,你会玩不?就这个盖儿一开,哎!就被录进去了!”一个男人酒意浓重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操!这玩意儿不会拍到鬼吧!”
“鬼你妈,没见过世面!”男人骂道,旋即他“嘘”了一声,“别说话,好像有人过来,操|他大爷的,这么晚了来这小河边,该不会是打野战的吧?有好戏看了.赶紧蹲下蹲下,安静点儿甭出声!”
岑柏言抿了抿嘴唇,感觉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透过芦苇丛,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发生的一切,一个高大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进镜头,手里抛耍着一个酒瓶,而后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一个纤细的女人突然扑了出来,将毫无防备的男人重重推下了河堤。
一团浓厚的黑雾瞬间将岑柏言包裹了起来,他猛地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不敢触碰黑雾气后的真相。
手持相机的人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镜头开始猛烈晃动——
“臭婆娘,老子弄死你!”
被推下堤坝的男人牢牢抓住了石壁,挣扎着往上爬,女人嘴里发狠地喊着“去死”,操起一块石头,狠狠朝他砸了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有那么一段时间,岑柏言四肢麻木,仿佛已经丧失了知觉。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明明双手死死扣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却觉得疲惫到连张嘴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岑柏言独自坐了一整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第二天,他回了新阳,曾经热热闹闹的别墅,现在却显得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岑静香似乎预料到了岑柏言会来,从宣兆问她“岑柏言的爸爸,真的是失足坠河吗”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完了。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不能拖着宣谕和宣兆一起死。
她穿着贴身的旗袍,化了精致的妆,给岑柏言泡了一杯茶,坐在岑柏言对面问宣兆怎么样,断气了吗?
岑柏言没有回答,他看着岑静香,都说母子连心,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血淋淋的锥心之痛。
“你在宣兆和我之间,选择了宣兆是吗,”岑静香问他,“你背叛了我。”
“.我没有,”岑柏言沙哑着声音,沉声说,“是你抛弃了我。”
“我抛弃你?”岑静香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杀人是为了谁?我抢男人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啊岑柏言!全都是为了你!你竟然说我抛弃你,你说我抛弃你?!”
在她声嘶力竭的吼叫中,警笛声响起,而后越来越近。
岑柏言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直到天色变暗,他才缓缓站起身,将茶壶和茶杯仔细地清洁干净,而后轻轻关上门。
离开之前,他将钥匙放到了门垫下。
回海港的高铁已经停了,他打了一辆车,司机问他怎么不明天再走,他说等不及了,他要回家。
如同那个除夕夜,岑柏言义无反顾奔赴的方向永远只有一个。
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早已过了探视时间。
岑柏言站在窗户外的老位置,眼也不错地看着里面躺着的宣兆。
他从衣领里取出一条细细的红线,上面挂着一把钥匙——那是他们大学城小屋的钥匙。
岑柏言也撒谎了,他骗宣兆他已经把关于那间屋子的一切都扔掉了,其实并没有。
钥匙被他的体温捂的温热,岑柏言掌心紧紧攥着这把小小的铜钥匙,眼框止不住地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