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急忙猛打方向,但是路边都是压平的积雪,几乎像冰面一样滑,他猛转自行车把头,一股无法抗拒地大力将车头反方向拧了过去,季言礼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右边横摔。
情急之下他伸出右腿撑了一下地面,前轮在翘起的窨井盖上狠狠硌了一下,杠杆一样将他硬生生翘飞起来!
自行车发出尖锐的急刹声!
一片天旋地转,季言礼猛地倒在了雪地里,侧着身子直擦着地面冲出去,一路无法自控地滑动,头狠狠撞上坚实如铁的路牙。
自行车的后轮咕噜噜打转,前轮竟被黑车活生生压扁,钢铁折断的声音刺穿夜空。
黑车剧烈鸣笛以后,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惊慌地看了一眼季言礼,然后慌不择路,竟然压着绿化带冲上机动车道,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季言礼的意识模糊起来,周围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冰冷。
他倒在雪地里,最后只感到铺天盖地的雪落在他身上。
第52章
“喝点热水。”齐医生把纸杯推到他面前。
季言礼浑身都是雪水,坐在空调的热风下,湿漉漉地打着寒战,牙齿轻轻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他外衣外裤都蹭破了,隔着三层裤子,右膝盖还被撞得血糊糊的,右手更是惨不忍睹,头顶被撞破了,现在脑袋还有点昏,所幸伤得不重,头顶就只是缝了三针而已,很快就处理完了。
今天晚上下雪,他本来就不该骑车,应该坐公交,但就为了那两块钱,再加上季言礼自觉距离很近,犯不着坐车,结果现在赔了一辆自行车,以后天天都得坐公交。
但凡他做决定之前动动脑子呢?
最可气的是那人逆行占用非机动车道,而且从头到尾因为眼镜被雪遮挡,季言礼没能看清他的车牌,那人是肇事逃逸了,他的自行车也没了。
那还是他爸当年骑的自行车,虽然老,但是结实耐用。
但事情也不能全往坏处想。季言礼习惯性地想,好处就是自己没被撞死,如果当时被撞死了,恐怕对方跑得更快,拿到赔偿还算他死得不亏,拿不到赔偿他就更对不起妹妹和妈妈了。
“妈妈怎么样了?”季言礼握着滚烫的纸杯,轻声问。
“现在她情况很特殊。当然腺体的问题每个人都很特殊。”齐医生说,“她昏迷以后我们给她做了检查,身体各项反应都比较正常,就是正常的发情期激素水平上升,唯一的异常是过高的β-淀粉样蛋白指标,可能会对神经突触造成破坏,虽然理论上是慢性的,但实际上似乎不是这样。”
“你了解阿兹海默症么?中枢神经退行性病变,它的致病原因尚不明确,存在诸多假说,β-淀粉样蛋白理论是其中之一,淀粉前体蛋白代谢产生的可溶性app片段基因突变后在异常位点反应形成aβ肽链片段,单个自由移动的分子逐渐聚集成斑块,最终影响记忆存储的神经细胞突触。*”
季言礼的眼神迷茫,他感觉自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吊车尾在听课,一边恨对方不说人话,一边恨自己一无所知。
“简单来说,她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具体出了多少问题,忘了多少,记得多少,我们需要你来确定。”齐医生说,“还有,我怀疑前阵子她已经出现了失忆症状,绝不是今天突发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她隐瞒了下来,我希望你跟她好好谈谈。但现在新药必须停用,我们可能得用回之前的老方案,这个思想准备你要有。”
“好。”季言礼站起身,右腿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疼痛,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办公室,老实说他觉得不算很疼……毕竟比起打抑制剂的疼痛来说,这个疼还挺好忍的。
季言礼推开病房门,尽量正常地走向最里的病床,喊了声“妈妈”,然后拉开床帘。
床头放着一叠日记本,床头灯亮着,谢安之头发挽在脑后,出乎意料地很安静,很正常,脸色也不算太糟,打着点滴坐在床上看手机,手机里反复重播着一段很短的视频。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surprise,妈妈,今天你有两个女儿。”
季言礼:“……”
手机屏幕上的他正穿着水手服,在翰林早晨带着露珠的草坪上,小裙子飞得很欢。
季言礼不好意思地伸手遮住屏幕,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看这个干嘛?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安之的神色有些困惑和费解,她抬头静静看着他的脸,目光似乎在仔细描摹他脸上的轮廓。
“在看什么?”季言礼心知自己的脸摔得挺惨,而且他的眼镜又一次碎了……现在只剩空荡荡的镜框。
他故作轻松道,“我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事的。”
“我有点不明白。”谢安之轻声说。
“是今天下雪了,”季言礼飞快地解释道,费力地坐在板凳上,膝盖弯曲的时候疼得他脸颊一抽,“我自行车打滑,下次不骑车来了,这次是我大意失荆州……”
谢安之指着屏幕缓缓道:“这是季以禾……对吧?”
季言礼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有两个女儿?”谢安之谨慎地看着他的脸色。
小闹钟的秒针嚓嚓嚓的跳动,血涌向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季言礼仿佛觉得头顶的伤口在一点点裂开,流出温热的血。
“开玩笑的,我知道我有个儿子,”谢安之笑了一下,笑得有点苦涩,“是你嘛,对吧,但是你和你妹妹,”谢安之困惑地又看着屏幕,又看着季言礼,“……对不起,你让我想想好么?”
“你床头放着日记,”季言礼的声音突然就哑了,“你从上周开始,就在看日记了,我还以为你是突然怀旧……或者是想爸爸了,我没问你,因为我觉得你也需要一点隐私。”
他突然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怒火和绝望:“你早就开始遗忘了是么?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说?等到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懂了季以禾对他发的火,那种事情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才知道真相,那种被最亲近的人瞒着却无能为力,那种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什么都没做的感觉,几乎逼得人发疯。
“你别急啊,”谢安之拉着他的手柔声道,“我不是忘记了,我只是想不起来。”
两人都看着他们握着的手,季言礼的手在发抖,摔倒的时候他本能地用手撑着地,现在整个手心的皮都被蹭掉了一层。
谢安之问:“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