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偃武刚把兵马驻在城外那天,宫内乱成一片,那天傍晚,几层人围着他,第一层是他所熟悉的侍卫,第二层是他更熟悉的大臣,第三层便是这些一包眼泪的太监宫女。还有些一包眼泪的大臣,他们正争执要不要把他送进天牢。
他听得头疼,便自请去后宫的柴房,重兵守卫。才免了看那一包包眼泪。
收拾妥当,吩咐将仪门宫门依次洞开,他行走在层层宫门下,上千奴仆随行,威仪棣棣,宽袍缓带,只有他自己知道素氏花一样的广袖飞袂下,里衣最里层,贴着皮肤的一枚不盈一寸的刀片,正发着光芒。
他还记得那三个初次来看他的侍卫临走时说的话:“这东西可以自卫,亦可以伤人,但是最好的自卫方法就是杀了可伤你的人,”
他把这刀片藏在手臂下,只有刚才沐浴换衣时漏出来,唯一贴身给他换衣的那个一包眼泪的太监,只看了一眼,便如没看到一般扭了头。
他拿着这自卫的刀片,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自卫的方法。
出了宫门,有无数百姓熙熙攘攘挤在街上,他们看着他,有崇敬有鄙夷有惋惜有恨意,甚至还有因他而做了降国的耻辱之意,最后终于化成一个叹息似的眼神,或仿佛看到一个即将被屠杀的小动物似的,带着些不可原谅不可拯救的的悲哀和怜悯的目光。
是的,他们不同于别的降国看见君主的眼神,在素氏国这样一个道德高尚的国家,他的不可原谅是连百姓也认可的,它的不可拯救是百姓和城外驻军都认同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终于走到了王都的尽头,想到城门外站着他梦中的少年,他有点眩晕。
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外,一层一层的士兵有几千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都是一样的打扮,圈圈层层,像是铠甲做的涟漪似的,他更加眩晕,伸手去扶额头,一片模糊中,只见一个青年独自一骑,缓缓行来,红色的披风到处飞扬,像一团火。
他以前怎么从未觉得偃武像火呢。
正怔忡间,青年已走到他的面前,偃武的身后是几十万大军,而他的身后是无数官民百姓,这么广阔的地方偃武却直欺到他脸前。
青年的样子没有大变,只是多了些妖气和霸气。黑色的长发蓄的很长,直到腰上,只拿发带松松绑住,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五官还是那么深邃,像是雕刻,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红色披风也吹的猎猎作响,真的像一团火,把他身边可以呼吸的空气全烧了。
在这一片静谧中,他居然先开口问了一句:“你好吗。”偃武微挑了一挑眉道:“很好,就是为了今天我也会很好,”
这样的一句话居然让他的鼻子酸了,他身上的血冷了那么久,只因听了他的一句话忽然就热了起来。
第4章
师丹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的烧着,却又有凉水浇下,复又燃起,复又浇下,这样来回几次,便口干舌燥,双眼迷蒙,想说什么话又梗着说不出来。平常他就是最有架子的,现在还是矜持着。
偃武突然怒火冲天,脸上因羞耻还是别的什么而微变了颜色,瞧着他的眼里,有说不出掩不住的嫌恶。愤愤的说:“不许这么看我!以后再这样,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他猛然惊醒,看到偃武身后很远的地方,傅白虎和几个大员微微带着怪异的笑,看好戏似的看着他。身后的士兵成千上万,整齐的注视着这里。还有他身后应该还站着素氏的官员百姓们,心中悄然露出怯懦的天性,因为众人,也因为眼前这个他爱着的不爱他的青年。
在爱的人面前,他常常不知如何是好。
他仍然端着香烟里金漆佛似的样子,仪态端正。偃武恨声道:“请素氏王开门”他换了一口气,并无异议的让开身,给汹汹的大军和红衣将军留路。将军却不走,上了马只看着他,凑到他眼前,说:“放心,你若想看,本将军以后一定让你看个够!”说完还不走,等待什么似的,注视他许久。看他没有动静,才抬起头来,驾马离去。
他站在地上,千军万马去跟着青年奔腾而去,荡起漫天黄沙,几乎连他都盖住了。等人都去了,他还站在刚刚和青年对话的地方,人走了显得更空旷,只有他一个了,他扶住胸口中一个跳跃个不停的小东西,泛着苦笑说:“莫闹了,已经走了。”
身后的小官和士兵很久才赶上前请他回宫,他回身才感觉到皮肤下尚有寒意的刀片,他想起那几个侍卫,算是辜负了他们的心,并非他不忍动手,只是……他见到青年便只是情乱,那里还有杀机。
其实就算他杀了青年又怎样,事到如今,他还有多大生天,无非是为了少受青年其他的折难,留下威仪棣棣的素氏王完整的尊严。刀片幽幽的闪着光,似在幽怨,似在怜悯。
……自己种的孽,自己便要吞食它的恶果。
他早当自己是傀儡,没想到竟然还是为他一时情乱。
崇仪宫是素氏王的寝宫,室内高梁赫赫,烟幔连绵,素氏王被迎回后就被暂时安置到这里,物是人在,而情景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