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花落未识君 尘印 4224 字 14天前

我鲜见主人如此,只得将舒公子所言如实奉告。

「……不会再纠缠我……」主人喃喃重复,反常地大笑起来。

我和管事相顾惶然,又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等主人笑声逐渐低落,最後噗地坐在石凳上,怔怔地道:「流衣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其实也心知肚明,舒公子不会再出现,却始终还心存一份侥幸,直到回府後,终於死了心。

账房通事已在厅上等候主人多时,手里拿著别院的房契文书。「这是方才舒公子送来的,他说担心放在别院人多手杂给弄丢了,要我交还给先生。」

房契下,还有一大叠厚厚交子票据,均是这大半年来,主人嘱我交给舒公子的日常花销,他竟分文未动。

我懊悔自己曾那般看轻诋毁他,向主人请罪,主人却木然摇头:「我若信得过他,任你怎麽说他的不是,我也不会变。错的人,是我。」

我怕主人也会如那舒公子一样积郁成疾,便向主人提议,可要命人即刻四处寻觅,把舒公子找回来。

主人只是笑了笑,低声反问我:「景荣,我还有何颜面再去求他留下来?」

我语塞。

主人毕竟也还有他的骄傲,有他不得不维持的偌大产业和底下千号人的生计,还得日复一日,与诸多商家周旋谈笑。

桃花红尽时,苌家小姐的花轿进了门。

这位新夫人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主人人前待她也算礼数周到,可人後,是真个相敬如宾──她在主人心目中,也只是个过客而已。

得了苌家的财力襄助,泰源号的生意越发地如火如荼。四年光景,已将分号设到了大江南北,唯有舒家所在之地,主人从不踏足。

那是他心底一块碰不得的禁地。

他不再提起有关舒公子的一个字,唯有每年牡丹花开时节,不管多忙,他都会抛下一切,前往洛阳赏花。

夫人的肚皮,一直没动静,主人也不著急。那苌员外却心急如焚,请了不少名医来把脉,结果诊知夫人先天有缺,无法受孕。

苌员外心中有愧,更是将苌家大把田产相赠主人,以助他那侄小姐固宠。甚至还为主人买来了好几个美姬做妾。

那些美姬,主人连看的兴致也自缺缺,笑问我要不要从中挑选一二做妻妾,我只是摇头。

我想我只怕这辈子,也弄不明白这些最是伤人的情爱,更不想涉足其间。

只要能看到主人再露欢颜,我便已知足。

又是一年春风暖,从洛阳赏花归来,我听说城中新开业的一家酒楼口味甚佳,便为主人订下了坐席。

菜肴果然出色,然而主人的心思,不在酒菜上,反频频望向在酒楼里弹唱卖艺的几人。

我不明所以,暗忖那歌姬模样尚自不如府里的那几个,待看见了坐在最後弹琴的少年,我蓦然醒悟──

一个清瘦文静的少年,琴艺平平,可他低头侧脸间,隐隐然有一两分与那舒公子相似。

一两分,已足够。

宴罢,少年已坐到了主人的车厢内,怯怯地望著自己的新主人。

「如衣……」主人唤著为少年起的名字,笑道:「不用叫我爷,叫我的名字我非就好。」

少年有些惶恐,嗫嚅片刻才在主人的催促下小心地唤了主人一声「我非」。

我在车厢外听著主人终於又一次开怀大笑,却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如衣住进了别院。

那座别院,自从舒公子离去後,深锁至今。而今重又开启,洒扫修葺,移栽花木,拾掇得犹如往昔。

主人更隔三岔五来别院探望如衣,亲自指点他琴艺,又聘请名师,教如衣作画写诗。如衣的穿戴打扮,也完全模仿当年的舒公子。

看著这少年一点点地变得更像舒公子,主人的笑容也日渐变深,对如衣益发宠爱,仿佛要将当日欠了舒公子的一切,悉数补回。

如衣受宠若惊。不知陈年往事的仆役们自然更认定如衣是主人心头最宠,对如衣极尽奉承。少年起初还本分,慢慢地,便被仆役们纵惯得忘乎所以,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当然到了主人面前,他还是懂得扮足乖巧。

他背地里的骄纵傲慢,我全都瞧在眼里,却也不想去主人跟前多话,反而觉得少年既讨厌又可悲。

纵使主人再如何溺爱他,予他锦衣玉食,主人也不曾真的当他是舒公子看待。舒公子留下的那张九霄环佩,始终锁在琴匣中,不容任何人碰触。这如衣装痴撒娇地求了好几次,主人都不答应打开给他一看。

既然主人只当他是个聊以寄情的替身,我又何必太过认真,坏了主人难得的好心情呢?因而对少年的劣迹,我也就眼开眼闭,权当未知。

我没想到,一时的纵容,竟酿成了日後滔天大祸。

这年夏,苌员外逝世,夫人悲恸欲绝,祭奠归来後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卧病在床,主人便在病榻边相伴,直待夫人病情好转,才去别院。

如衣见主人来到,浑不似往日殷勤,反倒沈著脸赌气。

「怎麽,晚来了几天,你就生气了?」主人笑著打趣他,拥他进了琴室,笑容猛然僵硬。

琴案上,赫然放著九霄环佩琴,那同为古物的琴匣竟已被劈得稀烂。

主人震怒,声色俱厉。「你竟敢碰它。」

他过去想拿瑶琴,如衣抢先一步,抢过琴,恨声道:「你以为没有钥匙我就打不开琴匣了?你越不许我看,我就非要看。」

主人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如衣,你给我把琴放下。」

「偏不!」少年一反常态,居然吼得比主人更大声,眼圈却已通红。「我真是傻子,还当你喜欢我。景我非,你骗我,你喜欢的,是这张琴的主人舒流衣,还给我起名如衣。如衣,如衣,你就是要把我变成那个舒流衣。景我非,你欺人太甚!」

我奇怪他怎会知晓此事,再一看瑶琴,以前未曾注意,这回我发现原来瑶琴尾端一侧刻著好几个名字,都是舒姓,显然是舒家历代收藏人的姓名。最末那名字,便是舒流衣。

「如衣,我只说最後一遍,给我把琴放下。」主人缓步朝他走去。

少年瞪著他,泪珠簌簌滚落。「我非,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主人闭口不言,可如衣已知答案,惨笑著点了点头,「好,你要我把琴放下,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