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花落未识君 尘印 4865 字 14天前

当少年跪地膝行到他身前,战战兢兢伸手,来为他解衣带的时候,戎骞旗无声叹息,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是冒画南。’他并非疑问,只因御花园酒宴之後,他就已经叫随从打听清楚少年的来历。随後立刻入宫,借大辽国威向皇帝讨下了冒画南。

那是流衣喜欢牵挂的人,怎麽能流落宫中,沦为狗皇帝的玩物?

他迎著少年惊疑不定的眼神,放开少年的手,淡然道:‘起来吧,我是舒流衣的朋友,不会来碰你的。’

‘……流衣?……’少年彷佛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痴痴地重复了好几遍。半晌,惊喜才缓慢浮上他的脸庞。‘流衣他、他如今在哪里?我想见他,求求你,带我去见他。’

他似乎怕戎骞旗不肯答应,猛地抱住戎骞旗的腿,颤声哀求:‘我只要见他一面,就一面……’

戎骞旗凝望少年满脸的期待,蓦然觉得这少年与他当年,何其相似。虽然於心不忍,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摇头,扑灭了少年心头最後那线希望。‘流衣已经有了心爱之人,你就算见到他,又有什麽用?’

冒画南急切的目光,顿时失去了光彩,黯淡得像即将熄灭的灯焰。

他全身都在抖,脸色即使隔著脂粉,亦如死灰。良久,才轻声问:‘那、那个人,待流衣好不好?有没有惹流衣伤心?’

戎骞旗一时竟怔住了。长久以来纠结心胸的,尽是流衣移情别恋,弃他而去,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秋凤舞,一定不会像他那样欺骗流衣,害流衣黯然神伤,所以最後才能俘获流衣的心,让流衣对之死心塌地……犹如醍醐灌顶,戎骞旗数年的积郁,突然间就像日出时的露珠,化为乌有。

‘流衣跟他在一起,很好。’他笑叹著,轻点头。

‘……那就好……’冒画南慢慢低垂下头。地面,逐渐晕开几点水迹。

戎骞旗却未留意,叫进随从,嘱咐那人为冒画南收拾间厢房入住。转身对还低头跪著的冒画南道:‘你若想回家与亲人团聚,我也不来阻拦你,只怕皇帝发现你还在宋境,会再派人抓你入宫。想要摆脱他,你只有随我回大辽。’

少年身体微颤了下,始终没抬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这样子,哪还有脸回家……’

这答案,早在戎骞旗意料之中,他了然颔首,没再说什麽。

夜间,戎骞旗起床斟茶,发觉对面冒画南的厢房中还透著昏暗灯火。想起明日便要启程回大辽,他於是踏出房门,打算去叫冒画南早些就寝。刚走两步,恰见冒画南房间的窗子被推开了。

冒画南已经洗尽脂粉,换上了袭干净的素白衣裳。月凉如水,落了他满身,照得他脸容更是清秀动人。他拎著鸟笼,凭窗而立,仰望著深邃夜空怔忡出神,完全没觉察到对面有人在注视他。

戎骞旗皱了眉。这冒画南的身体,看著就甚是瘦弱单薄,多半经不起夜风寒露,万一病倒了,可会耽误他回国的行程。他正想出声相劝,却见冒画南慢慢打开鸟笼,放出了八哥鸟。

‘走罢,今後,都不要回来找我了。还有,要小心,别再被人抓起来,卖来卖去的,知道吗?’少年喃喃地叮嘱八哥鸟,挥手赶它走。

八哥鸟却不肯飞离,连声叫著‘小猪!小猪!’,围著冒画南不停地盘旋。

冒画南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出了牙印,陡地关上窗子,将八哥鸟摒弃窗外。

戎骞旗正在暗叹少年这几年来与笼中鸟相似的命运,忽见少年印在窗纸上的人影手里,竟握了根尖细之物,往喉头刺落──

不好!他身随意动,一振衣袖临空飞扑过去,震碎了木窗,急跃入内,却还是慢了一步。

冒画南已软倒在地,不省人事。一根绾发的金簪,尖端已刺进了脖子里,血正不断地往外涌。

一件白衣,瞬间染上斑斑血红。

戎骞旗没料到这少年看似温文柔弱,竟能狠心对自身下得了手,急忙俯身封住冒画南伤口周围的穴道,止住血流。看清金簪没刺准颈中大动脉,尚不至於毙命,他定了定神,取出了金创药。

他纵横江湖多年,早已见惯了打打杀杀。疆场上发号施令,更从不心软。但此刻,为冒画南敷药的手却忍不住有些轻颤──这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痴情少年,不该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数天後的清晨,戎骞旗一行人马终於启程离开汴京。

原本这时候,早该离汴京数百里,然而冒画南的伤势,令戎骞旗不得不暂缓行程,直等今早冒画南伤情略见稳定,戎骞旗才下令返回大辽。

马车在他叮嘱之下,走得很慢。他就在晃晃悠悠的车厢内,低头凝视著臂弯里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少年。

流衣当初说的没错,这个小南,果然多愁善感。难怪流衣垂危之际,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冒画南。

令人觊觎的美貌,偏又是个至情至性的痴儿。倘若他撒手不管,任由冒画南独自漂泊,少年不是重新踏上求死的绝路,便是再度沦为他人的禁脔。

两种结局,绝非流衣所盼,亦非他所愿见。

‘流衣,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小南的……’

他轻叹,抱紧了冒画南。

──完

第16章 番外 瑶池纪事

昆仑山,瑶池水。鸥鸟掠波,拍散了天际流彩霞光,消逝溟溟。

无香院里,雪衣人也将视线从寥廓苍穹收回,落在温泉池畔。晨光照耀下,一池尽染金色,连岸边翠绿茂盛的草木也笼上层醉人暖黄。

雪衣人垂眸凝注著其中一簇摇曳花叶,面色平静,唯有唇边噙了丝淡然笑意。

青檀随管丹枫走近温泉,见状忍不住偷偷问管丹枫:“管师姐,你说师父这次下山,干嘛大老远地挖了株牡丹回来?师父什麽时候喜欢上种花养草了?”

“嘘,小声点。”管丹枫忙向青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摇头轻声道:“我也不清楚,多半是舒公子的意思罢。你也知道,师父对他那是有求必应。”

她这个孤傲绝尘的师父,自从三年前与舒公子和好後,终於摘下了覆戴多年的面具,露出的真实容貌令好几个女弟子都有些春心萌动,而师父对舒公子的处处纵容,更叫他们这班追随师父多年的弟子们大喝干醋。

昆仑剑派的屋舍素来黑瓦白墙,毫无雕饰。舒公子嫌太过简陋,便找来中原工匠重新粉饰装帧,连续数月敲敲打打,烟尘飞扬,弟子们个个搞得灰头土脸,师父却视若未睹,任由工匠将昆仑剑派重建得似个江南庭院。

昆仑弟子一向清苦修习,逢年过节也从没有什麽大举动。舒公子又道过於冷清,常找著借口设宴欢娱。席上美酒笙歌,年轻弟子们自然兴高采烈,喝多了不免醉态百出,师父也不怪罪,让几个老成持重的弟子均暗自皱眉。

最叫她气不过的,还是去年秋时,舒家仆役送来的紧急家书,说是舒公子的一位旧友惹上了官非,性命堪忧。舒公子看完当场脸色大变,第二天一早,便和师父匆忙下山。

她心里清楚地很,那个旧友景大先生乃是舒公子的旧情人之一。舒公子那麽急著下山,想必是去相救旧情人了,可她那师父,为何还要凑这份热闹,就不怕触景生情,心生不快麽?肯定是拗不过舒公子,才不得不跟著同去。

一去,就是大半载。直到前几天,两人才联袂返回瑶池,顾不上休息,将一大盆花苞早已凋谢的牡丹栽在温泉池边。而她这两天清晨来送牛乳时,总见师父在看牡丹,似乎生怕这花种不活。

那舒家大公子,可真是师父命里的魔星啊……管丹枫情不自禁地叹气,刚叹到一半,就听师父波澜不兴地道:“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嘀咕什麽?快把牛乳拿过来。”